原来这陈春生早年丧父,陈大娘一个人把春生带大,孤儿寡母两人相依为命。陈大娘的眼睛早些年是好的,只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活,日子着实艰难,她难免思夫心切,常常彻夜流泪不眠,一日一日地,视力越来越差,在春生十二三岁时,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了。陈大娘无法,只能把家里有的两方薄田卖了勉强又过了两年。
好在春生已长大,脑子虽笨,力气却大,为人实在。陈家村皆为陈姓,平日里还是少不了互相帮扶提携。村里老少看他娘俩实在可怜,便有心搭手拉扒一把,都让春生帮着上山砍柴。春生心眼实,不但给各户人家送来的都是好柴,还帮人劈好,码得整整齐齐,一来二去的,这原本是临时贴补家用的砍柴营生竟做长了,母子二人过得虽然清贫却也还舒心。直到去年夏天,春生娶了媳妇。
讲述至此,李明烨停了下来,自顾自地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苏天佑也趁着这空站起来三下两下收拾了桌子,将规规矩矩摞在一起的几个碗盘拿到厨房里去清洗。
李明烨喝完了茶水,拿着手里的空碗跟了进去。
厨房的锅里煨着水,刚刚做饭的火还有余烬,此时几乎燃尽,锅里的水温也正好。苏天佑轻车熟路地开始洗碗。李明烨将手里的碗丢进锅里,苏天佑抬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李明烨双手举起,夸张地耸了耸肩膀。
苏天佑懒得与他计较,把他丢进锅里的碗捡出来,按照大小顺序将这只碗叠放在第四的位置,然后一板一眼地清洗起来。李明烨知他在这方面尤其古板,不论什么时候,他摆放的东西必定是大小有序。天佑和天欢兄妹二人过活,厨房多数时候是天佑的阵地。天欢偶尔煮煮饭,但天佑绝不可能让她洗碗。天欢自嘲,我哥看不上我洗的碗。
李明烨发现天佑无法容忍的大概只是凌乱。但凡是天佑的地盘,各种用品摆设俱是整整齐齐,相同大小的物品严格放在同一区域,他对大小区别的标准非常苛刻,不是差不多,而是几乎一丝不差。苏家在天佑的经管之下,向来清爽整齐,天欢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张口,哥,它在哪里?天佑就会送到她手边。
天佑让人舒服的地方是他从不以此要求别人。对天欢如此,对李明烨亦是。
天佑擦完桌子,将茶壶和茶杯一一摆回原位,又一丝不苟地整理了桌子四方的椅子才肯罢手。他坐下来,对立在一旁无聊到翻白眼的李明烨做了个手势,李明烨自然懂他的意思,一屁股塌到与他相对的椅子上继续讲述。
按说以家里如今的窘况,春生要想娶上媳妇那真是比登天还难。可正所谓姻缘难挡,红鸾星动时自有一线可牵。春生那日与往日一般上山砍柴,却在山上遇到了一位走亲戚的姑娘,山路难行,不慎崴了脚,一时间寸步难行,急得哀哀直哭。憨厚的春生察看了姑娘的伤势,发现脚已肿得老高,一时半会儿要复原是断无可能。他看看天色尚早,琢磨着先把姑娘送到她亲戚家里,再回来砍柴也来得及。他询问姑娘亲戚住在何处,这一问才晓得姑娘的亲戚家住刘家村,她完全走错了方向。春生这些年砍柴,四乡八里也是去过的,刘家村离此地甚远,就算自己力气大,要背着这位姑娘行那么远的路也甚是艰难,何况家中还有盲眼老娘,人家要的柴也办法按时送到。面对如此复杂情形,春生只觉作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姑娘一听自己走错了路,更害怕了,生怕眼前这个樵夫不管自己,将自己扔下一走了之。姑娘连连哀求,“大哥,你可别扔下我,这山上会不会有狼啊——”说着说着,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了,拉着春生的衣袖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春生长这么大,除了自己老娘天天念叨去世的父亲日日淌泪之外,真没见过妙齡女子如此梨花带雨地哭过,一时间竟自痴了,哪里还能扔下她便走?
春生和姑娘合计了半天,最后把姑娘背回了家,这一背就促成了一桩姻缘,没多久,这姑娘便与春生成了亲,陈家从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变成了一家三口相亲相爱。
一语及此,李明烨的手指轻轻地在桌角敲了两下,似在提醒苏天佑注意,没成想苏天佑正鄙视地看着他。陈大娘在讲述儿子和媳妇相遇的情节时哪里去找这许多词句?李明烨嘻嘻一笑,胡乱地挥了挥手,”过程确实如此。“
“对这个媳妇,陈大娘非常满意。”李明烨不等天佑发言便继续说道。
“村里人都说春生有福气,娶了一个漂亮媳妇。陈大娘眼盲,看不见儿媳妇的模样,但儿媳妇的性子那真真是极好的。自从嫁给春生,不论人前人后,对陈大娘都是孝顺体贴。厨艺也好,一日三餐,哪怕白米青菜也做得有滋有味。对春生也是知冷知热,春生原是块沉默寡言的木头,娶了媳妇儿之后时时能听到他憨憨的笑声。那几个月,陈大娘直觉自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迎来了苦尽甘来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