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妹妹人来人往的机场,有人相拥而泣,有人行色冲冲。
隔着百米的距离,我仍然清楚的看到我的未婚夫,亲昵的挽着另一个女孩的手,一脸的宠溺。
那女孩就像是没有骨头的章鱼,整个人恨不得挂在沈眠身上。
沈眠一向清冷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从不许我这样赖着他的。
我想……我可能认错人了。
沈眠很爱我,那个人不可能是他!
我今天本就迷迷糊糊的,一定是眼花了!
早上,我去医院,被确诊为肝癌晚期,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恐惧下,精神恍惚也是可能的。
可是,我听到他在叫我。
“芊芊。”
从前亲昵的称呼,此刻却像是要我命的毒箭。
我和沈眠是青梅竹马的邻居。
我是从小被爷爷领养的孤儿。
而他,是父亲离世后又被母亲抛弃的孩子。
小时候,我其实并不喜欢他,总觉得他有些阴郁。
直到那天,我看见他被一大群小孩围在中间。
他们大喊,“野孩子,亲妈都不要的野孩子。”
沈眠默不作声的忍受,不哭不闹,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正义感爆棚的我,甩着书包,就朝小孩堆里冲了过去。
后来,我和沈眠坐在我家院子里吃西瓜。
他依旧一言不发,我就想逗逗他。
“沈眠,你老这么当闷罐子,长大会讨不到媳妇的。”
沈眠的耳尖刷的一下就红了,“你这么凶,才会嫁不出去。”
我冲他龇牙,恐吓他说:“嫁不出去,我就嫁给你!”
沈眠愣愣的把头埋进西瓜里,过了很久才说:“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爷爷的爆笑就响亮了整座院子,我也跟着哈哈大笑。
沈眠抬起头看我们,眼睛里晶亮亮的。
那种孩童懵懂与无措的模样,我记了十四年,从初见到现在。
沈眠说:“机场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家说吧。”
我一向很乖,所以不吵不闹的和他回了我们的家。
沈眠拉着那个女孩的手,告诉我:她叫陈茜!
沈眠在国外时,突发急性阑尾炎。
他怕我担心,距离又这么远,所以没有告诉我。
陈茜是护士,发现沈眠没人陪护,就对他十分照顾。
两个异乡他客的人,一来二去,自然就生出了情份。
沈眠说,正是因为他现在对陈茜产生了别样的感情,才终于明白,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并不叫爱情。
我居然无可辩驳。
感情这种事,两人里一旦有一方否定了,那相爱公式就不成立了!
沈眠还说,我会是他一辈子的妹妹,他的心里永远都有我的位置。
我想哭,想闹……最后,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因为腹部的疼痛时刻提醒着我,我时日无多了。
只是沈眠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微妙。
我以身体不适为由,终结了这场对话。
沈眠紧张的站起来,扶着我连连问:“你怎么了?”
陈茜凑过来,将他挤开。
“眠哥,女人都有那么几天的,我来照顾她吧!”
我很排斥陈茜身上的脂粉味,却又不想被沈眠看出什么端倪。
只好强忍着,顺从的被陈茜扶着往房间走。
门刚在身后关上,陈茜就松开了手。
“以前不知道绿茶什么样,今天算是见到活的了。”
到底是谁的婚房“眠哥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他都不爱你了,你在这装可怜,博同情有什么用?”
“我劝你最好识相一点,死缠烂打,最后难堪的只会是你自己。”
我疼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却依旧被她这翻言论逗笑了。
“你说我是绿茶?
那你是什么?
正义的小三?
还是贱人当道?”
陈茜被我气的跳脚,嗓门都高了不少。
“不被爱的人才是小三!”
我无力和她吵:“你出去吧,就你这三观,跟你吵架只会拉低我的品格。”
陈茜甩门出去。
我强撑着,从床头柜摸出止疼的药吞下去,然后静等疼痛缓解。
门外传来沈眠低声细语的哄劝,我听不清,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隔了两天。
我正躺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敲敲打打。
趿着拖鞋拉开门,就看见陈茜指挥着两名工人拆墙纸。
“住手!
你们在干什么?”
我冲过去,推开工人,墙纸已经被扯了一半。
我睚眦欲裂,这可是我自己亲手一点点贴上去的,是沈眠最喜欢的风格。
“你们怎么进来的?”
陈茜忙走上前,手上要来扒拉我,被我躲开来。
“芊芊,是眠哥说这房子的装修太过时了,让我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
“你放心,装修的钱我们自己出……对了,你的房间可以按照你的喜好来,或者保持原样……你是眠哥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们会一起照顾你的!”
我盯着她,牙齿紧咬,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还是没忍住问出口:“真的是沈眠让你来的?”
陈茜抬着下巴,一脸得意:“当然了,不信你可以问眠哥啊!”
“我当然会问,但是现在……请你们立刻离开我的家!”
我强硬的赶走了那两名工人,陈茜用目光恨恨的看我。
出门扔垃圾的时候,我特意挑了沈眠下班的时间。
我不想让陈茜看笑话,也不想引起没必要的争执。
鬼死神差的,我没有坐电梯,而是从安全楼道走下去。
快到一楼时,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似乎是沈眠。
我放轻了脚步,从拐角处探头,就看见沈眠正温柔的替陈茜拭泪。
“别哭了,都成小花猫了!
装修的事当然得听你的,芊芊的那套风格本来我就不喜欢,更何况将来在一起生活的是我们!”
陈茜撅着嘴,仰着头跟他撒娇:“我就是不喜欢看她那副嘴脸,咱就不能把这个房子卖了,重新买一套吗?”
沈眠突然皱眉,语气不耐烦:“这套房不能卖,你最好别动这个念头!”
眼看陈茜又要落泪,他叹口气,语气又变得柔和。
“这套房子地段多好,离我公司又近。
卖房买房要办很多手续,很麻烦的!”
“之前你不是说,只要跟我在一起,睡大街都乐意,怎么有现成的婚房,你反倒挑三捡四了呢?”
陈茜顺从的点了点头:“眠哥,我听你的!
我也是被你那个妹妹气到了,没考虑那么多。
毕竟这房子写的是你们两的名字……在她心里,我才是那个外人!”
沈眠捏捏她的脸,笑的宠溺:“你当然是我的内人,放心,过几天我就和芊芊商量,把你的名字也加上,以后这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家。”
我往后退几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
沈眠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如坠冰窖。
三个人的家吗?
大学毕业那天,沈眠跟我求了婚。
因为公司的关系,毕业后他要被外派出国学习一年。
房子是沈眠出国前我们定下的,他为了给我安全感,所以先把我们的小家安定下来。
为了他这句话,我跑了个把月,最后选了这套离他公司近的房子。
他出国了,我留在国内装修我们未来的家,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
他现在居然说这房子过时了,可这套房子装修完成才半年的光景。
到底是不喜欢我的装修风格?
还是我的感情于他,本就一文不值?
其实,我昨天想了一晚上,这房子还是应该卖了。
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不适合继续纠缠,我也确实需要钱治病。
我的病情如此,离开沈眠也是迟早的事。
我只是没有想到,沈眠会如此算计于我。
三个人的家?
多可笑啊!
我爱的那个沈眠,他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他温柔又细心,重情又守诺,疼我入骨。
而这个沈眠,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判若两人的性格。
他,不是我爱的沈眠,不值得我留恋!
我和沈眠说,要卖掉这套房子。
沈眠突然表现的十分难过激动。
“顾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家,你居然要卖掉它?”
“你忘记你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心血吗?
你真舍得不要了?”
我看着他,心里忍不住发笑。
他这演技,堪称一绝。
若不是在楼道听见了那番对话,我会真的以为他有多不舍呢!
我看了陈茜一眼,她眼里含着希冀的光,又小心翼翼的掩盖。
我笑了,“沈眠,你不是有了新的爱人么,她会为你付出了更多的心血……过去的又算什么呢?
反正你早都忘了!”
我承认,我存了故意挑拨的心思。
可他们背叛我,算计我,我都不能反击了吗?
陈茜眼神闪烁,不自在的将视线投在地板上。
沈眠叹口气,伸出手向我的头顶揉来。
我下意识的躲开,满心的厌恶。
他僵了僵,随后自然的将手放了下来。
“芊芊,别使小性子了,好吗?
哪有什么新人旧人?
你是我的妹妹,茜茜是我的爱人,我们都是一家人……家”这个字曾经于我来说,是一个让人安心又温暖的地方。
却在被沈眠一次次的提起下,让我嫌恶无比。
“妹妹?
一个曾经订过婚的妹妹?
沈眠,你要不要问问陈茜?
她真的不介意吗?”
陈茜咬着唇,猛的瞪着我,眼神里藏着刀锋。
沈眠也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眸光流转,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半响,他冷沉着声音甩下一句:“房子,不可能卖,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拉着陈茜回了房。
我越发的觉得恶心,胸口怒气翻涌。
近来,总是梦多。
刚疲惫的闭上眼,就恍如时光穿梭,回到爷爷小院。
看到爷爷熟悉的身影在小院里忙活,我没忍住,突然哭出声来。
爷爷过来抱住我,像小时候一样哄着我。
“我们芊芊受委屈了……”是啊,我真的好委屈。
“十年了,你怎么一直不来看我?
你这个坏老头!”
“你不在,没人给我撑腰,连沈眠都敢欺负我了!”
爷爷笑着松开我,小心翼翼的替我擦着眼泪。
“脚后跟又磨破了吧?”
我下意识的看向脚跟,不知何时磨破的,隐约有血水沁出,却丝毫不觉疼痛。
爷爷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将鞋子从我脚上脱了下来,抬手就扔出了墙院外。
“鞋子不合脚就不要穿了!
不管多贵的鞋啊,只要伤脚,它就不是一双好鞋!”
我光着脚踩在水泥地上,冰凉的触感直击心脏,豁然开朗。
我咧开嘴,冲爷爷笑发,可爷爷的脸却越来越模糊……我慌乱的伸出手,一下子撞上了什么,发出清脆的响声。
“啪——”磨脚的鞋我惊醒后,对上沈眠冷沉的眼,还有红了半边的脸。
“顾芊!”
我抿了抿唇角,半点不觉得抱歉。
“沈眠,你大半夜的跑我房间做什么?”
沈眠将眼睑垂下去,我看不清他的情绪。
过了好几分钟,我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
“芊芊,我们互相陪伴了十四年,早就习惯了彼此,我们不要舍弃对方好吗?”
我不可思议的盯着沈眠,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却忍不住背脊发凉。
“滚出去!”
我冲他大吼,再也忍不住崩溃泪流。
记得十三岁那年,爷爷突发脑溢血。
收到通知的时候,我路都不会走了。
是沈眠拉着我的手,打了车到医院。
我看见爷爷身上插满了管子,一直哭,哭着求爷爷不要离开。
沈眠搂着我,说:“爷爷很累了,让爷爷放心的走,好不好?”
爷爷一直强撑着双眼,他嘴唇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眠对爷爷说:“您放心,我会照顾芊芊,一辈子都不叫她受人欺负。”
爷爷很努力的对着我扯了扯嘴角,整个人气一松,就再也没醒过来。
我和爷爷,其实都没有真的想过要去依赖沈眠。
彼时,我和他都一样,只是孩子。
爷爷只是希望,有人能陪我走过那段最孤独的日子,沈眠是最合适的人。
支撑我和沈眠走到现在的,又是什么?
是九岁的沈眠说:“等长大了,我就娶你!”
是十八岁的沈眠说:“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我不想和你分开。”
是二十二岁的沈眠说:“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可是,到底是什么让那个美好的少年变得如此不堪呢?
不堪到,让我连那些美好的回忆都想摈弃!
吴凯打来电话,提议带我去看老中医调理身体。
他认为从免疫力上着手,说不定能阻止病情的恶化。
恰好他在阜城认识一个比较有名的老中医。
我欣然同意。
毕竟能活着,谁想去死呢?
说起吴凯,小时候属他欺负沈眠最狠,也被我揍的最狠。
高考后,我和沈眠去了京大,至于他考了哪里,我们谁也没在意过。
只是我去医院做检查的那天,我们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他认出了我。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后来去学了心理学专业。
小时候犯浑多了,长大才知道自己错了,他学心理学是为了帮助心理受伤走不出来的人。
他很热心的陪着我做完了全部的检查。
我的检查结果,也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他建议我去医院放疗,却被我婉拒了。
我不想死在医院里,不想身上插满冰冷的管子,煎熬的躺在病床上,等待死亡降临。
如果逃不过死神的脚步,我宁愿躺在老宅的老槐树下,安静的离开。
有人生于光明,沉溺大海。
有人生于困苦,死于安乐。
而我,只想重新回到爷爷温暖的怀抱!
去阜城的事,我没有告诉沈眠,因为觉得没这个必要。
拖着行李箱出玄关的时候,我看到鞋柜最高处,摆着的那双高跟鞋。
它就是在我的梦里,被爷爷扔掉的那双。
它是我鞋柜里最贵的一双鞋,是大学时沈眠用半个月的兼职工资给我买的。
我一直很珍视这双鞋,可它真的很磨脚。
我拿下了鞋,毫不犹豫的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