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恪轻轻吐了口气,不觉半分意外,自她到了百里玉珩身边伺候以来,这情景每日都在上演。
百里玉珩总是有千万个理由不召妃嫔侍寝,温子恪微微一叹,百里玉珩这般作为,怪不得萧淑妃和丽妃那样急着要见他。
但在这之外,温子恪心底还有丝窃喜,嘴角微抿,眼底迅速的闪过笑意。
温子恪心里高兴,可大总管却恰恰相反,要知道召嫔妃侍寝,那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皇帝如今膝下仍无子,还对翻牌子一事不太积极,长久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总管将那托盘放低,急急抬头:“皇上,您都有些日子没有翻牌子了,若再继续,只怕各宫会有微词。”
大总管的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重响,温子恪心尖一抖,猛然抬头,眸光所到处,是百里玉珩从桌子上抬起的大掌。
接着微弱烛光,绕是逆着光,温子恪还是瞧见了那因太过用力而拍红的手心。
心下微慌,脚步起了,作势想上前查看,百里玉珩微冷的嗓音响起:“放肆!朕是否召人侍寝何时要你一个太监干涉?”
还是沉着的音调,可还是能听出其中夹杂的阵阵怒火。
温子恪往前的脚退了回来,前方大总管已吓得趴在地上,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莫要动气……”
百里玉珩叹了口气,凝了眼地上的大总管,眸子渐冷:“滚下去!”
那总管闻言,立马磕了个响头,没敢多留,迅速起身捧了托盘便出了内室。
瞧着大总管退了出去,百里玉珩抬手揉了揉眉心,再次倚在小榻上。
百里玉珩生了气,气氛登时又变得有些微妙,温子恪不禁苦笑,感叹怎这样的事情总叫她碰见。
目光又落在百里玉珩微红的手上,心中担忧,嘴张了张到底没说出半个字。
过了许久,待那烛已烧到尾端,灯火扑闪里,百里玉珩再次启声:“朕乏了,给朕宽衣。”
温子恪一怔,经过方才一事,她本以为百里玉珩会大发雷霆,却不想此刻却又如此平静。
确实意外,可她还是应了声。
前方百里玉珩从小榻上起了身,缓缓走到床边站定,双臂微起。
温子恪立马上前去解百里玉珩的衣带,她来百里玉珩的寝宫已有些时日,这般事情每日都要做上一回,可尽管次数不少,然每次触碰到百里玉珩的身子时,温子恪仍是止不住的颤抖。
迅速的脱了,温子恪转身将袍子一一搭在屏风之上,身后稀嗦声渐起,温子恪再回头时,百里玉珩眸子轻闭,已躺在了明黄被禳之中。
温子恪微微躬身行了个礼,没再多言便转身出了门,轻轻将那深色木门关好,又在旁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此时,温子恪还不能回房休息,她要为百里玉珩守夜。
她是百里玉珩的贴身太监,除了照看他的日常起居之外,这活计当然要她来做。
也不是要守到天亮,夜半时分,便会有别的太监来替。
一阵凉意袭来,温子恪将衣襟收了收,把双手缩进袖筒,暗暗感叹,这天儿是越发凉了,看这架势,明日只怕又要落雪。
“朕不召妃嫔侍寝,不是不愿,是不想。”
一阵低沉的嗓音传过耳畔,温子恪本已有些困意,挺罢,顿时清醒起来。
夜晚,皇帝的内室除了守夜的太监,是不准任何人在此,如此短的时间内,百里玉珩是不可能睡着的,也不会说梦话。
这句,难道是对她说的?
心中正疑惑,百里玉珩清清淡淡的嗓音再次从内室传来:“朕的心里始终放着一个人。”
温子恪一惊,有抹难以言表的抑郁涌上心头,温子恪突然有些想逃,不管百里玉珩要说什么都不想再听。
可百里玉珩没有要停的趋势,隔着木门缓缓继续:“朕与她自小一起长大,先帝也颇为喜欢她,朕即位以后,她变成了朕的皇后,她素来善良,从不会什么阴狠手段,自入宫以后,屡次遭人陷害,她同朕讲述,朕心中有愧便日日守在她身边以作弥补,本以为朕寸步不离,她便会安然无恙。”
到此,百里玉珩一顿,再开口时,那低沉的嗓音里染了许多悲痛:“可那日朝中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当朕回到房中时,她却已没了气息……”
温子恪也察觉到百里玉珩的悲伤,藏在袖中的手紧握,绕是用力了也不觉的疼,心里担忧,想开口询问却还是生生掩了。
她知道此时百里玉珩需要的是倾听。
果然,百里玉珩再次开口:“朕查明以后,发现是后宫一个妃子买通了她宫中的婢女,在她的膳食里下了毒药……”
说到这里,他痛彻心肺,喘了半天气才缓过来:“朕将那妃子和婢女赐死并将她们的家人流放,可她到底是活不过来……从那以后,朕只觉这宫中女人皆是面目可憎,任朝中官员送来何等美人,朕自是提不起半分兴趣。”
临了,又加了一句:“朕身为天子,手掌这天下的生杀大权,可事到如今,竟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待这句话落下,过了许久那头也再没了声响,温子恪也没有多言,仔细想来,这宫中妃嫔不少,后位却空缺已久。
她本以为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想来,这期间还有这段往事。
百里玉珩最后一句话还在耳畔,温子恪突然记起,那日在御花园里,百里玉珩脸上的悲伤神情和问她的问题。
“朕问你,这世间百姓千万,朕虽为皇帝手掌大权,却为何不能使所有人得偿所愿?”
如今才想的透彻,百里玉珩问的是为何自己不能护所爱之人周全。
可她以为他在问她政事,还仔细思索着去答了。
如今想来,自己竟有些蠢钝。
心底起了抹酸涩,可瞬间又被一股子欣喜代替。
温子恪哀伤百里玉珩心里存着别的女子,又为百里玉珩能对她袒露心声而高兴。
悲喜交加里,复杂的情绪一道涌来,温子恪竟有些摸不清自己到底要如何。
周身的温度渐低,温子恪却好似感受不到一般,凝神听了听里间的动静。
阵阵平缓的呼吸传来,温子恪知道百里玉珩已入了梦,此时大概已经与他心中的人儿见了面。
温子恪苦笑,心里慌乱,却是再也平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