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霏坐在大殿中,静静地等着长风进来。
她一早便听青黛说济世医馆的掌柜派人来拜访她了,原来在九王府中,担心萧云泽怀疑她,一直没有等到机会出去,没想到医馆竟然派人来见她了。
秋阁之中的人很少,前院没有任何绿色的装饰,只有一颗枝干纹路清晰的紫藤萝,枝条横斜逸出,交织在一起。
年久失修的墙角下还有几截没有清理干净的枯草,处处透着萧瑟之感。
长风身着深蓝色的长衫走进大殿,抬眼就瞧见了夏雨霏。
今日她与那天西街的装扮不一样,一袭湘色的对襟广袖留仙裙,戴着一整套珍珠头面,显得她气色红润,面若桃李。
只是瞧了一眼,他便将头低下了。
夏雨霏轻声问着他:“上次走得急,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长风,是济世医馆的店小二,那次王妃替医馆解围,这段时日医馆里人手不够,我们便没有好好谢过王妃,今日小人奉我们掌柜之命前来拜访王妃。”
长风低眉顺目地将手中的两个礼物盒子呈上去,话语里带着几分拘谨。
夏雨霏让宜涟接过礼物盒子,又看他低头站着回话,她浅笑着道:“你坐下说话,不必如此拘谨。”
“不用了,王妃,小人就这样站着好了。”长风摆手拒绝。
他只是一个店小二罢了,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哪能坐着回话?
“本妃说过会去济世医馆的,何必如此客气,特意登门拜访。”许是看出他的为难,夏雨霏没有强求他坐下。
他恭敬地解释道:“王妃,今日我们掌柜本是要亲自前来的,只是接到了一个病患,抽不出身,便让小人来了。我们掌柜说,王妃的大恩大德不敢忘记,以后王妃若是想去和他一同切磋医术,他一定会很欢迎。”
“他真的这般说?”夏雨霏反问道。
她现在是南陵国公主,易叔不会觉得她找他讨教医术太奇怪吗?
长风又一次强调:“确实如此,我们掌柜在昨日还去看了王妃协助江大人破案,发现王妃对那些毒物还有很深的见解,所以对王妃的医术更加好奇,想与王妃一同切磋医术。”
这番话还是掌柜特意交代的,一定要一字不差地传给九王妃。
只是为什么……他觉得掌柜交代他时脸色很凝重。
此话一出,夏雨霏只是失神一瞬,眼中随即恢复清明。
原来不敢去直接找他们的原因,便是担心他们见到她太过惊讶而叫她小姐,那她和济世医馆的关系被身边的几个侍女知道了,便没有办法掩饰身份,暗自动手去营救夏离了。
易叔昨日瞧见她在刑部的所作所为,却未莽撞地找她,而是今日派人上门来拜访她。
那他应该是知晓她冒充南陵国公主的事情了,他做这一切是为了见她。
没想到她只是误打误撞,趁他不在的时候解决了医馆的小麻烦,又听从萧云泽的话,帮江大人处理了一个案子而已,一个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她现在去的话,易叔定是会装作不认识她。
终于可以去见他和云歆了,可以将她被迫代嫁和夏离被抓的始末告诉他们……
心下兴奋不已,可是她还是不露辞色,泰然处之,朱唇轻启:“那你回去转告他,本妃自幼醉心医术,最大的心愿就是和人一起研制药物。等今日我问过王爷,便出府去向他讨教。”
“讨教不敢,掌柜说了,王妃能赏脸来医馆,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长风恭敬道。
九王妃还真是特别,没有半点架子,平易近人。
夏雨霏淡淡一笑,又道:“那你便去告知你们掌柜,改日一定上门叨扰。”
“好,小人告退。”说罢,就快步离开了。
长风走后,夏雨霏接过宜涟手中的礼物盒子,发现其中一个外面包裹着一层油纸,表面贴着红色的纸条,写着“振兴酒楼”四个字。
她亲自动手打开一看,竟然是绿豆糕。
夏雨霏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竟然是绿豆糕。”
这绿豆糕肯定是云歆那个傻丫头送的,只有她才会将点心作为礼物送给别人……
青黛解释道:“启禀王妃,这绿豆糕是振兴酒楼的招牌点心,味道软滑可口,在上林都城很受欢迎。只是每日只卖一百盒。”
夏雨霏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块和田玉玉佩,那块玉佩分明是她母亲在世时,赏给云歆的。
那傻丫头竟然不知道自己留着,将玉佩送来作何?
转念一想,那丫头定是知晓她的事了,想亲眼见见她,还指望着她将玉佩重新赏给她呢。
青黛一直留意着夏雨霏的动作,以前有人给王妃送礼,可没见她这样仔细查看,都是连盒子都不打开,直接扔给她和宜涟了,怎么这次……
“青黛,”夏雨霏轻声喊了她一句,后者立即回过神来,“你知道王爷在哪里吗?”
青黛旋即回答:“启禀王妃,王爷应该是出府和江大人比试去了,不过应该也要回来了。”
“那你去看看王爷回来没有,若是他回来了,你便来禀告本妃。”夏雨霏命令道。
“是……”青黛低头答应,转身退出去。
夏雨霏望望桌案上的糕点,嘴角轻微上扬,想起了云歆那个傻丫头,真是什么时候都离不了吃……
一盏茶后,青黛步履沉稳地回来,回话道:“王妃,王爷已经和江大人一同回来了。”
“那我现在过去给王爷请安好了。”夏雨霏放下手里的茶盏,跟着青黛出去。
王府后院是映月湖,湖上有几个曲折的长桥,跨过绿莹莹的水面,湖边的假山下种着一片摇曳生姿的蝴蝶兰,叶子碧绿,远看起来就像是一幅清新的水墨画,没有丝毫萧瑟之感,生机盎然。
水中游鱼嬉戏玩闹,好不畅快,水边有两座古朴的亭子,透出一股沧桑。
萧云泽与江亦儒正坐在亭中喝酒,桌上,地上全是胡乱摆着空酒坛,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萧云泽只是端着夜光酒杯浅尝辄止,而江亦儒则抱着酒坛使劲儿给自己灌酒。
那些酒全是他自己的,他输了比试,自然要将所有美酒佳酿全部拿出来交给王爷。
可那些酒是他存了多年的,要是自己的美酒全进了萧云泽的腹中委实觉得舍不得,所以干脆自己大喝起来,好歹也能喝回来一些。
萧云泽就在一旁看着好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开口道:“要是你今天可以将这些酒喝完,本王也不要你再给我酒了。”
江亦儒已经喝了十几坛子酒了,长满胡茬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眼神迷蒙。
他放下嘴边的酒坛,打了一个酒嗝,砸吧嘴,醉醺醺道:“王爷说地可是真话?那我定要将这些酒喝完,王爷可不许找我要……嗝……”
“慢慢喝,这里还有十多坛酒。”萧云泽眼里满是玩味。
他倒要看看他有多能喝,他要是能将这些酒全部喝干净,恐怕要被人扛着回去了。
“没想到王爷和江大人在此处喝酒,倒是我打扰了。”夏雨霏刚刚走进凉亭,瞧见满地凌乱的酒坛子,江亦儒在那里喝得满面通红。
早知如此,便应该等他们喝完酒再来,只是她已经到了这里,回去不是,不回去也不是,索性便来打扰了。
“王妃想来便来,也没有什么打扰本王的。”萧云泽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周身又散发出寒气,不近人情。
她想必是有事要说,既然来都来了,难不成还回去?
夏雨霏翩然一笑,嘴角漾起酒靥,只是那笑容中带着清冷:“王爷,我想要出去走走,还望王爷能同意。”
“王妃倒是时刻闲不下来,想着出门晃悠,难道是九王府不够好,所以王妃老是想着出府。”萧云泽冷硬的面庞挂起冷笑,满是不屑。
夏雨霏淡定地解释:“我闲来无事,恰巧今日济世医馆派人来请我去和人切磋医术,所以才想告诉王爷一声。”
萧云泽冷哼一句:“王妃还是不要给本王添麻烦的好,一个妇人出门见外男太不成体统了。”
说白了就是不想让她出去。
江亦儒说着醉话:“王爷还什么时候管起这种规矩了?你不是向来不将繁文缛节放在心上,对世俗的眼光也毫不在意吗?怎么今日变得这样扭捏了?”
他紧紧抱着酒坛,醉得厉害,嘴上更是没有把门的,说着胡话。
萧云泽冷睨他一眼,后者压根没有瞧见,继而道:“王妃又不是一般闺阁妇人,何必将她困在这王府里?”
“还是江大人明白事理。”
夏雨霏笑着称赞,岂料萧云泽冷了脸,讥诮道:“王妃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江大人的醉话竟也当真。”
“醉话也是真话,如何不能当真?王爷要是不想让我出府,还请直说。”夏雨霏敛起笑容,漠然道。
萧云泽语气寒冷,不肯让步:“本王只是觉得王妃不适合这样抛头露面,所以开口拒绝。”
“说起来最开始还是王爷让我出去抛头露面的。昨日我在王府中待着好好的,是王爷叫我出去的,刑部外面那么多人,个个都见到我的容貌了。”夏雨霏语气不客气起来,漠然开口反驳着。
说她不适合抛头露面,那他又将她叫出去作何?
萧云泽自饮自酌,夜光酒杯在日光下几近透明,光线穿过,在他冷峻的面庞下烙下晶莹的光亮。
他寒冷的嗓音带着磁性,迷人得厉害,却不近人情:“那是事出有因,难免违例,只是今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王妃出府作何?”
“找人切磋医术不行吗?”夏雨霏反问道。
萧云泽愣是不肯答应,这人还真是将她当贼一样防起来了。
“做事要果断,王妃若是喜欢大可出府,管王爷作何?”江亦儒抱起酒坛子,扬声道。
夏雨霏瞥了一眼萧云泽,浅笑着对江亦儒道:“江大人这个建议不错,只是我想着还是告知王爷一句比较好,没想到王爷怀疑我别有用心,不肯答应。”
“王爷,”江亦儒眯着眼,劝解道,“王妃要出府你便让她去好了,将她关在九王府也不是事儿,我还指着王妃以后多帮我破案呢。”
他话里话外似乎都在为自己打算,但是他眼里冒出一抹精光,谁也未注意到。
萧云泽眼神晦暗不明,蹙眉道:“既然王妃想要出府,那便去好了。”
夏雨霏得了他的同意,道谢以后便转身离去,那一袭清风荡漾着水纹,纤细的身姿消失在拐角处。
江亦儒眼中旋即恢复清明,放肆笑起来,浑厚的嗓音响起:“刚刚还义正言辞的,王爷怎么突然同意了?王爷可不要告诉我,是因为我的一番话。”
他脸上的红潮也褪去,一点儿都瞧不出喝醉酒的样子,好像方才那个醉醺醺的人从来未出现过。
萧云泽别有深意地冷笑道:“方才你不是和我配合得很好吗?怎么现在又装傻了?”
“王爷,我那不是为了成全你吗?”江亦儒玩味的眼光注视着他。
他知道他有意放王妃出去,只是故意刁难而已,而他只是推了一把手罢了。
萧云泽嘴角一勾:“看来本王要谢谢你了。”
“当然。”他抱起酒坛又喝了一口,嘴角漾起浓烈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