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里出了画魂谷时,回过头看了一眼。
乔生跟在她的身后,也一同步出了画魂谷,日头洒在他的身上,如同纸片一般挥之散去,整个人消失在了空中,那狰狞面目下的眸光,最后一刻,深远又悠长的回望着卷里。
唇口张合,声音被风清晰的吹到卷里耳边。
“转为人身前尘湮灭魂心如梦,出了画魂谷,你会逐渐忘记你心里的那个人,不再记得你是个画魂,而是个忘记过往的普通女子,聚魂木灵的魂力散尽的那一日,就是你彻底新生之时。”
那话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在了卷里的心上。
意思是不是,她会忘记湛戈?
心中陡然慌了起来,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云天没有回头亦是察觉到了卷里的慌乱。
“卷里,你怎么了?”
手执着山河扇,在禁忌林前扇出了一条长道,万兽避让。
“乔生说,说我会忘记湛戈,我...我...”卷里心急了起来,却见云天疑惑,才想起来云天不知道画祖就是乔生。
一番说明后,云天恍然大悟。
所有的故事,原来都是他们自编自造,到底当年事实如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是云天却是不感兴趣。
他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带走卷里。
“我不会忘记,我可以陪你,直到找到湛戈。”
云天幽幽的开口,引来卷里侧目。
“云天谢谢你,可是画魂谷没了,云天你以后也不是守卷人了,等我找到了湛戈你会去哪里?”
卷里颇为感激。
不论乔生说的是真是假,但是以防万一,若是她真的忘记了湛戈,至少云天还记得。
“我恢复了记忆,自我做守卷人至今,已经是六十年,等你找到湛戈,我要回家去看看我父母是否还在,当年我身子孱弱几乎夭折,上一代守卷人一直忙着研究玄术之秘,想要和画祖一样永生,最终失败,时间来不及,恰好就挑上了我,念在我还小,抚养长大就好。”
云天一番解释。
脑海中闪过卷里成亲时的画面。
现在恢复了记忆,对家人亦是有着期待,只望父母健在。
卷里点点头,心里有些羡慕,云天至少是有骨血至亲的家人,“希望你能找到他们。”
语气真挚,云天微微点头后,眸光投向四周,偶有小兔子奔过随手就打了一只小兔子,花费了些许时间,剥皮,将那兔子烤了,递给卷里。
“可惜时间不足,聚魂木灵将要消散,玄道一脉再无传承,否则我也能交你辟谷之术。”
卷里笑了笑,“无碍,至少如今我是真正的人了,而不是当初那个对你大放厥词的画魂了。”
卷里说道,云天也是想了起来,那一次,卷里还为之付出了代价,就为了说服他。
最终还是相视一笑,云天开口,“你快吃吧,山河扇不再交给你,你魂力散尽之日就迟一些,这挥霍山河扇都是要耗费魂力的。
走出禁忌林,至少也要三天,这山河扇一到他的手里,随着魂力的挥出就可以感觉到山河扇也一同在枯竭。
所以要抓紧时间。
卷里也是想到了,口中的动作加快,两颊鼓起像只小兔子,食物落腹的满足让卷里终于比之前好了些。
云天还带着卷里去找了水,找了片叶子包着,让卷里捧着。
第二天,在禁忌林走到一半时,空中隐隐散着一股的血腥味,让二人不禁皱眉。
卷里的血痣始终没有感觉到湛戈,甚至一丝感应也无,想到是因为成了人身,再无心血之感。
二人走过云天扇出的那一条魂道。
魂道内无外物,可是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却不知为何,让卷里觉得心口有些刺痛。
身子顿了顿,想要停下来。
“快走吧,这魂力不知何时尽,你既魂力散尽就会忘记湛戈,那么我们便早一点出去。”
云天开口,卷里只得加快脚步,临走时回过头忘了一眼漫长的魂道。
云天和卷里离开后不久,不远处的树梢上挂着一具人身。
面色苍白却不掩风华,整个人半倚在枝干上,双手低垂,浑身是血,眉眼半阖,一身衣衫却是几处破烂,伤口诸多全是爪痕,此刻皆干裂。
滋滋的声音从树的另一端传来,一条三角头,一臂长,两只粗的蛇正吐着蛇芯子朝着湛戈缓缓移来。
身姿缓慢,却是蓄势待发。
结果它刚张开口,脖子朝着湛戈一射,还未触碰到湛戈的颈脖,便被一只大手极快的擒住,捏住它的头,直直将那蛇头捏了扁,蛇身缠上臂膀,还未来得及用力,便没了气。
“我湛戈现在虽然受伤,却不至于会让一条毒蛇咬死。”
语气低沉,一把将毒蛇摔下树梢。
他中了计,一定是的。
他一进禁忌林,便接连不断的遇见了毒蛇猛兽,还好井豹咬死了单只形影的不少,减轻了负担,作业却是遇见了狼群。
蚁多咬死象便是如此。
双全难敌几十双利爪,饶是井豹也是吃力。
湛戈让井豹离开,却是所有狼群只围攻他一人,湛戈便知道,一定是自己身上有什么。
跃上的树梢,不敢掉以轻心,临近天亮狼群才散去。
可是这蛇也是接二连三的来。
休息了一个时辰,拿出银哨吹响,随着虎啸井豹奔至了湛戈所在的树下,白毛上满是血迹。
趁着白日,湛戈跃身而下骑在井豹的背上,找了处水源,将一身伤口清理了个干净,又再将井豹也洗了个干净,用了些干粮,继续朝着深处而去。
这一路遇见的毒蛇猛兽果然少了一大半。
越是危险的野兽越有感知,不会轻易主动涉入,何况湛戈有井豹,除非诱惑巨大,更是不会围着湛戈不放。
第三日,云天与卷里踏出了禁忌林。
而湛戈却到了画魂谷前,亲眼见证了画魂谷的沉陷,轰隆的巨响震动整个山林,从山林深处蔓延至外,刚出禁忌林的卷里与云天也听到了。
湛戈在画魂谷刚找到卷里破碎挂在了木桩上的碎布。
地上与血迹让湛戈又惊又喜,还来不及仔细搜索,就感觉到了地动,他只得退出画魂谷,眼睁睁看着画魂谷沉入地底,无数的泥土从周边滚来,将画魂谷掩埋了个干干净净。
湛戈拿着卷里破碎的布,画魂谷沉陷,地上的血迹众多,不似能立即愈合的卷里。
这说明!
卷里变成人了!
这个消息让湛戈心噗通一动,卷里如她所愿,当真变成人了。
面上还未来得及高兴,却立马又眉头紧皱,这禁忌林如此危险,卷里如何走出禁忌林。
如此想着,湛戈却是再跃上虎背,无论如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也要在这禁忌林搜上一番,若是卷里真的被困住了因此而丧命那到时候他一定会懊悔至死。
湛戈穿梭在禁忌林,而卷里和云天却是已经出了禁忌林。
禁忌林外的窄道上有一处茶棚,茶棚上有小厮和一个老板娘,小厮殷勤的替四五人倒着茶水,老板娘有些丰腴,稍有风姿,却也是上了年纪,正倚在一个健硕的中年男子身边。
“贺大哥是吧,小妹也姓贺,是本家呢咱们有缘,小妹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如何。”
老板娘不停的朝着那男子抛媚眼。
男子未说话,只是默默的拿起了茶碗。
另外三人稍显年轻,其中一人公子打扮,也是衣冠楚楚颇为正直的模样,对着老板娘咬文嚼字道,“老板娘,你这样子怕是做不得我贺叔叔的小妹吧。”
老板娘抬手娇笑,眸中闪过一丝不耐,手指微微动了动,还未开口,便被中年男子推开。
“我已有家室,还请,姑娘注意。”
话语在姑娘二字上顿了一顿,老板娘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最终还是娇笑回口。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镇远镖局的当家人,怎么如此迂腐。”
话语却是起身后退一步,手中银针乍现,那中年男子更是神色一厉,一拍桌子就要对那老板娘出手,能知道他是镇远镖局的当家人,这女子定然不简单。
眉眼之间,暗潮翻涌,战争一触即发。
轻柔撩拨着人心的声音传来,“老板娘可否来碗茶。”
凝重的氛围被这声音打破,众人纷纷回过头,只见出尘如仙的男子与面容绝美的女子站在棚前,男子面容清冽,神情冷峻手执折扇一句开口,女子却是礼貌带笑,为那绝美之姿更是添上一分动人心扉。
俩人衣衫都是絮乱,女子身上还有血迹,明明应当狼狈不堪,但因女子一笑,却反而倒入跌落人间的仙人。
小二眼睛滴溜一转,已将卷里的面貌看在了眼里。
反应极快立马将肩上的布条一摔,“公子,姑娘,这边请。”
卷里口渴的紧,众人的目光让她颇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坐下,再道了一声,“小二哥,可有什么吃食没有。”
云天却是冷哼一声,他朝着镇远镖局的那几人,而卷里则背对着他们。
几人收回目光,默默的喝着自己的茶,好看的人总会吸引目光,看都不让人看了。
老板娘立马就走到了卷里身旁,心中却是暗自打量着二人,一边心中算计,一边张口笑道,“姑娘,咱们这只有白面馒头,干牛肉片儿。
馒头三文钱一碟儿,茶水五文钱一壶,一文钱一碗,干牛肉片儿是二十文钱一碟儿,可要来点儿。”
卷里顿时怔住,和云天对望。
银子!
对了她没有银子!
想了想,卷里伸手将头上的银簪取下,对着老板娘道,“老板娘,我这里没有银子,可否用这个做抵押,你看可只得一碟儿馒头,一壶茶水。”
云天也是怔住,他辟谷多年,隐居画魂谷,银子这东西他也是不太了解。
“姑娘,咱们这儿又不是当铺,你这只银簪虽然值个几两,可是,在这里不太管用啊,世道艰难,什么都没有摸到手的银子重要,这簪子我就算收下了,荒山野岭,我带给谁看啊。”
老板娘盯着卷里继续道,“若是不行,您给个身份,哪门哪派,给我个信物,到时候我好上门讨要。”
卷里为难,她的身上还有誉风的白玉令,却是不能拿出来做信物。
云天一向素衣白袍,束发也是一根魂木,除了一把山河扇与画魂谷的卷册,其他再无别的。
“这才多少银子,我给!”
对桌的年轻男子立马取出钱袋,不顾中年男子的冷呵,换成了谄笑道,“谁在江湖没个困难,是吧叔叔。”
这话也是让中年男子尴尬。
想了想还是微微点头。
卷里只得起身朝着几人福了福身子,“多谢公子,有朝一日若是有机会,一定会报答。”
这一番话又让那年轻男子瞪了眼,结结巴巴道,“不必,不必,有侠义心肠的人定然会帮助姑娘。”
卷里点点头,笑着回过身。
心里面却是想,也许这正道也不全是像江衾那般虚伪,只是领头之人虚假,所以众人才识不清。
老板娘只得皮笑肉不笑的接下,与小二回到棚内后着手准备。
“七娘,那女子我看着很眼熟啊。”
小二叫着那老板娘,却见老板娘眉头一皱,显然是没有回想起来。
但是小二在脑海中思考了一番,却是立马就回想了起来。
“七娘你忘了,十年前咱们宗主曾去参加当时江湖第一美人的比武招亲,宗主败给了血楼的少尊主,最后郁郁而归,回来后待在房内,让人弄了一副美人图挂在墙上,差不思饭不想,这样了好几日。”
小二说道,七娘却是想了起来,“江欺雪!”
声音有些提高,立马又被小二按了下去,“嘘,七娘,此番我们奉宗主之名让镇远镖局无法参加此次武林大会,可是那贺征警惕十足,我们无从下手,倒是宗主必然会怪罪,可若是我们把江欺雪带回去,那...”七娘听到耳里,办法倒是个好的。
“可是,江欺雪不是神医谷的人吗,那誉风会不会追出来。”
恰好此时外面传来声音。
却是贺征等人起身,而那公子与卷里一番道别,说还要赶路,下次再见。
卷里应下。
小二听后更是得意一笑,立马又从衣袖中掏出一包白色粉末,朝着卷里与云天的茶壶里撒下。
“那一日围剿湛戈失败,众人都传江欺雪被神医谷的誉公子带走,可是如今她出现在这里,身边还有个男人,如此狼狈,焉不是二人苟且带着奸夫逃跑。”
七娘捂嘴偷笑,一拍小二的脑袋,推了一把,“你这小脑瓜子转的快,江欺雪好歹也是上一任武林盟主的女儿,怎会如此。”
“人心隔肚皮,这可不一定。”
小二端着茶水备好馒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