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人人皆知。
按下弃生手印,跳入忘川河,就会自动化为流水,汩汩而去。
再无往生可能。
可我却没有神形俱陨,而是随着流水一路向东,飘到忘川下游。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四周光线阴暗,只有一人身着洁白圣衣,站在唯一的光源之处,手握拂尘,衣袂飘飞,背对我而立。
我是在做梦吗。
是回光返照吗。
我竟然……见到了师父?
无论是不是梦境,我都迅速跪爬过去,冲师父的背影磕头不止。
我叫道:“师父,师父……”
良久之后,九百年未见的师父才转过身来。
她的脸被光线隐匿,晦暗不明。
她长叹一声,缓缓开口:“我的徒儿,这又是何苦?”
在发现乌夜雪背叛我时,我没有哭;
在决定离开六界化烟时,我没有哭;
在跳入忘川等待死亡时,我没有哭;
可是师父这声“徒儿”一出,我便嚎哭不止,好像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师父伸出手,我看到粉蝶自师父掌心飞出。
不过几秒,粉蝶振翅频率渐缓,到最后再也不动了。
我这才明白,在我将死之时,粉蝶不是抛弃了我,而是跋山涉水,回到神宫给我师父报信去了。
它虽是灵蝶,却坚持不了太遥远的路程。
只是知会师父我的际遇,已经耗尽了它的生命。
我泪流不止。
“徒儿,你可知错?”师父就在我面前,面容模糊,声音缥缈。
我磕头不息,说:“我错了,师父,一切都是我的错。”
背叛师父,是我的错;
相信男人,错上加错。
师父拂尘一扬,我跳入忘川河之后的冥界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
“幻境”游乐场的所有人一同目睹了我跳进河里。
在他们短暂僵化失语之后,人群中立即混乱起来。
“是幻翎姑娘!”
“是冥主夫人!”
“不好了,幻翎姑娘弃生了!”
……
他们奔走相告,一片大乱。
不多时,衣冠不整的乌夜雪飞驰而来。
他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暴怒和惊恐。
“你们说是谁?谁弃生了?”
乌夜雪光着脚,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随意抓住近旁的人,一遍一遍询问答案。
大家都吓得瑟瑟发抖,缩着脖子不敢答话。
只因所有人都知道,“幻翎”二字,即是乌夜雪最大的软肋。
乌夜雪慌张地冲到摩天轮,一个轿厢一个轿厢寻找我的身影,嘴里疯狂喊道:“幻翎!幻翎!”
可是摩天轮里空无一人。
而忘川水仍在持续悲鸣。
乌夜雪大手一挥,袖袍使出全力,扬起了忘川水。
忘川水像浪花一样,喷洒于空中,又落回河里。
乌夜雪慌不择路,自言自语:“怎么可能是幻翎?我们说好了,半个时辰后我就会在这等她!”
无人敢接他的话。
乌夜雪像失智的疯子一样,踉跄几步,用掌风扫得附近的人东倒西歪。
却只有河边那个眼含泪珠的少女使终没有动作。
是三生石。
乌夜雪看到三生石,眼睛里涌上希望。
他冲河岸大喊:“还不给我滚过来?”
三生石受制于乌夜雪,不得不飞身过河,站在乌夜雪身边。
乌夜雪表情丰富,恐惧希冀全写在脸上。
他说:“三生石,你说,是谁弃生跳进忘川了?”
三生石自始至终都知晓我与乌夜雪之间的事。
她的眼底隐有恨意,语气凉薄:“是幻翎姑娘。她在十日前按下了弃生手印,于今日神形入忘川,只待灰飞烟灭,再无往生。”
“放肆!!!”乌夜雪怒吼道。
他的双眼震颤,嘴唇抖动不止,衣裳歪歪斜斜挂在身上,一双赤脚被河边锐石划破,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说:“你们都在骗我,是不是?是幻翎要求你们一起骗我的,是不是?这是什么游戏,是游乐场里的哪个环节?”
无人敢应他的话。
他光着脚沿河小跑,如疯子一般喃喃自语:“幻翎这么爱我,怎么会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呢?为了我,她被捆了七百年,被雷电伤了七百年,她的心里全是我,她怎么可能抛下我?”
三生石和我做了九百年朋友。
终于忍不住为我说一句话:“她心里自然都是冥主您,可是冥主您呢?”
乌夜雪顿时石化在了原地。
三生石说:“她为了您,受了多少苦。可您是怎么对她的?她在忍受无边寂寞的时候,您在哪里?”
乌夜雪回头,眼底悔恨万分。
他说:“原来幻翎……早就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