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已有意中人?
我从抚州租了辆马车,携着丫鬟香兰走了半月有余,才到了上京。
爹爹临终前,将与信阳府定亲的玉佩塞给了我,嘱咐我可去寻信阳府庇佑。
我与信阳王幼子沈淮钰自幼定下娃娃亲。
偏前十五年里,两家人家并无往来。
这门亲事,也是信阳王妃感念母亲当时在路上,偶遇匪徒,临产时,把自个儿的接生嬷嬷让予了她,才定下的。
一句并不作数的允诺,却是以母亲难产而亡的命换来的。
如今父亲去了,家里的旁系对着府里的产业虎视眈眈,若不是有这门悬殊的亲事压着,早就把我给分食殆尽了。
初初站到王府门口,我便见到一个面目如画的温润男子,在小心翼翼的替一位清绝艳丽的小姐打起轿帘。
我往一旁让了让,侍从见我动作慢了些,将我往边上推去。
“哪来的乞丐,半点没眼里见儿。”
“我们家小姐不是乞丐,是信阳王爷的儿媳。”
香兰眼疾手快将我扶住,忿忿出声。
小姐上轿的姿势顿住了,门口的几人齐刷刷的看来。
我拉了拉香兰:“这位公子,敢问王爷在吗?”
他从王府里出来,想必肯定是王府里的人。
“与你定亲的是哪位公子?”
小姐面色不快的向我走来,一脸鄙夷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这儿是信阳王府,不是随便哪里来的破落户可以攀扯的。”
我捻了捻泛白的衣袖,尚在孝期,我穿的一身素白,看着十分寡淡,可身上的料子也是十分名贵,谈不上破落之说。
“王妃曾与家母结下亲事,以玉佩为信物,允诺幼子沈淮钰娶抚州纪家小女为妻。”
我把玉佩拿了出来:“我便是那纪家女,纪云霜。”
小姐面色大变,似不可置信般回望了男子一眼,眼底的泪珠欲坠不坠。
男子皱眉:“我便是沈淮钰。”
他是沈淮钰?
我诧异望去,感到一丝不妙。
方才见他与这位小姐举止亲昵,眉目含情,一看分明生了情愫,可他若是沈淮安……“母亲未与我说过有何亲事,而且你就凭着一枚玉佩就来攀亲,恕我不能接受。”
香兰气急:“姑爷若是不认,可让王妃出来认认。”
“笑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让王妃出来见你?”
小姐嗤笑一声。
“是与不是,还请沈公子辩驳。”
我将玉佩递给他,上头刻着王妃小字。
这枚玉佩水头十足,一看就是官家出品,绝不会流落到民间。
沈淮钰接过玉佩看了一眼,眉头拧的更紧了。
“表哥,这玉佩……的确是母亲之物。”
小姐泫然欲泣:“可表哥不是三日后就要去我家下定吗?”
下定?
他有了意中人?
这局面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你要多少银子?
大可说出来,我见你浑身上下衣着简陋,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出生,信阳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你一介平民怎么敢高攀得起?”
小姐丢下一个荷包,径直甩在我面前。
沈淮钰并未阻止。
我顷刻明白了他的态度,怨不得人家十五年来并无往来,原来本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偏偏父亲较上了真,以为他去后,我会有个强大的靠山护住我。
“小姐若是觉得沈公子的命可以以这包区区几两碎银就可以买断,那大可羞辱我。
当年母亲与王妃同时被劫匪所俘,是母亲将接生嬷嬷让予了难产的王妃,而母亲因救助不及时,难产去世。”
我勾起荷包冷笑连连:“王妃重诺,把玉佩给了我家,到头来却显得我家强人所难了。
既如此,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我把荷包攥手里转身欲走,却被一道冷厉的声音唤住:“纪小姐留步。”
未婚妻成兄妹“王府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我循声望去,见府里又走出一个面色孤冷,与沈淮安有三分像的男子来。
“礼义廉耻都被你吃了吗?
滚下去!”
他对着沈淮钰就是一句怒斥。
这人是谁?
好大的胆子。
沈淮钰面色青白,喏喏往后缩去。
“表哥,难道你真要让那卑贱女嫁给淮钰吗?
那我怎么办?”
小姐面色戚戚,眼里闪过一丝害怕。
“若安郡主与淮钰间既未下定又未过明路,你怎么办?
与我何干?”
“大哥,我与若安情投意合,早就互许终身!
我非若安不娶。”
“那你大可试试。”
他命人直接把沈淮安架了进去。
我头一回见到如此说一不二,独断横行的人,不由往后瑟缩了一步。
这王府……不是信阳王说了算吗?
怎么是沈淮钰的大哥?
若安郡主恼恨的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站在门口踌躇不定。
“还不跟上?”
他向我投来一个薄凉的眼神。
我乖乖的跟了进去。
府里王爷并不在,王妃倒在。
沈淮钰正拉着脸向她告状,王妃耐心的安抚着他。
“这门亲事,是娘订的匆忙了些,委屈你了。”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
“母亲是拿救命之恩当儿戏吗?”
“这……复礼,淮钰已与若安郡主两生欢喜,娘也不好做那棒打鸳鸯之人。”
王妃说这话的间隙里也打量了我一番。
眼底闪过一丝不快。
“你便是纪云霜?”
我裣衽行礼:“回王妃,我便是。”
“我儿天资卓越,自幼与若安郡主青梅竹马,你若……母亲,你在说什么?”
沈复礼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压。
王妃讪讪含笑:“娘想着纪小姐也定不愿做那强插一脚的姨娘,哪能刚娶妻,就让淮钰同时纳姨娘呢。”
姨娘?
她说让我做沈淮钰的妾室?
当初分明说的是以正妻之礼相聘,可人走茶未凉,居然将我降妻为妾。
“王妃说的对,母亲虽生下我便撒手人寰,可父亲自幼教导我,绝不可强拆姻缘,做那败坏之事,这门亲事本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如今若安郡主已经替王妃付了接生嬷嬷的酬劳,我也不再叨扰了。”
我拉着香兰转身就要走。
她既将我母亲的救命之恩看的如此轻贱,我又何必扒着沈淮钰不放。
“既然淮钰不愿与纪小姐结亲,那纪小姐可愿做我沈复礼的义妹?
王府会替纪小姐亲自择亲。
并附上嫁妆。”
所有人瞠目结舌,我倒不知沈复礼居然另辟蹊径,打定主意要报这个恩了。
“对,你若退亲,我认你做妹妹,送你出嫁。”
沈淮钰忙不迭接话。
我有丝意动,此时回抚州,旁系定断定我被王府退了亲,以为我没了仪仗,那家财肯定会被瓜分干净。
而我父母双亡,更别提有男子再愿意上门娶我。
我一个未嫁女,如何在这片世道撑起纪家门楣。
“可以,但我要招婿。”
我要招婿入门,自己承下父亲留给我的家业。
沈复礼眼底闪过轻微诧异:“可。”
讨好世子我在信阳王府住了下来。
当天的招婿豪言放了出去,府里都知多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小姐。
自打那日以后,我也没再见过沈复礼。
从嚼舌的丫鬟嘴里,我才知道他居然是府里已定的世子,领了羽林将军一职,管辖上京护卫和皇上的安危。
行事派头不仅狠辣凶残,性子也是难得的清冷桀骜。
不仅府里的人怕他,连王妃都忌惮这个儿子。
我听后躲在院子里缩了三天,心怦怦直跳,对自己当时的胆大包天感到后怕。
“小姐,既然世子才是府里能做主的人,你更应该要多多巴结讨好世子,这样才能让他替你招个顺心顺意的姑爷。”
香兰将我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这丫头是我从破庙里捡来的,当时她与一帮乞丐争食,煞是凶残,我见她瘦骨嶙峋,很是可怜。
问她要不要跟我走,她性子直,听到我能管饱后便跟着我回了家。
我知道她虎,却不知道她这么虎。
让我去讨好那尊煞神?
还不如去庙里给菩萨多添些香火,多拜拜为妙。
我摇了摇头。
“世子爷不像二爷那般薄情寡义,既愿意让小姐以王府义女招婿,那定然是个公正的,小姐可多花些心思去讨好世子爷,也让世子爷给小姐找姑爷上多上些心。”
说的……好像有那么丝道理。
我夸赞了香兰一番,准备做几道糕点先去过了眼缘。
在家里时,我每次去尽孝,父亲都夸我手艺精湛。
我去问府里借了小厨房,倒腾了一下午,做出了两盘拿手糕点。
又向随从打听了番世子何时回来。
眼巴巴的侯在书房门口,从日落黄昏守到了天幕渐黑。
总算见到门口的人影出现。
“你怎么在这?”
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把糕点献宝似的举起:“父亲曾夸我做的糕点味美,我想着世子连日来替我奔波择婿,心里感激,就做了些糕点聊表谢意。”
“奔波择婿?”
他疑惑抬眼。
我哑然,合着他给忘了?
这才几天就把我忘了?
这……是我太乖觉了,所以他把我的终身大事给忘了?
不行!
看样子香兰说的对,得在他那里挂上号,人家才会把我的事记心里。
我腼着笑:“世子不必寻那些高门大户,我的要求很低。”
“要求有多低?
说来听听?”
他眼里挑起几分意味不明。
“听话就行。
以后反正由我来养家,断不会让他抛头露面。”
我娇羞不已。
“纪姑娘的要求属实不低。
我得仔细找找。”
我的要求高?
我愕然,这要求哪里高了?
他捻起一块糕点,细长莹白的指节在暖黄的灯火下格外好看。
“这糕点……”他咬了一口,将剩下的放回盘子里:“尚算不错。”
我听到夸奖,喜滋滋的把盘子往他屋里的桌上一放:“世子若是喜欢,多用些。
我得闲了天天送来。”
他面色古怪的道了声谢。
我对他印象顷刻好转,说什么凶神恶煞,外人只会以谣传谣。
世子明明很好相处,几盘糕点便解决了。
我连日送了五天的糕点,连香兰都皱着眉头开始劝我了:“小姐,天天吃糕点不会克化吗?”
幸好香兰提醒,不然我都忘了这茬。
我把糕点往香兰怀里一塞,又兴冲冲的做了碗易消化的粥。
今儿听说世子参加皇宴,定会多饮酒,我这碗粥倒是恰到好处了。
我一人端着粥小心的沿着夜路走去,这条路我走了许多次了,闭着眼睛都快熟悉了。
可今儿却在经过一处假山的时候听到了些怪异的声响。
我心里一颤,原想不理会,正准备疾步走开,却没防备一双大手捂住我的口鼻将我拖了进去。
乍然有喜手里的粥翻了一地。
我颤巍巍的抵着那人的胸膛,浓郁的酒香铺了满鼻:“你是谁?
快放开我!
不然我喊人了!”
回答我的是一句囫囵不清的“抱歉”。
一个点穴下来,我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我吓得慌忙坐起,身上衣裳除了有些褶皱外,并无不妥,身子也只是略显酸疲。
难道是做梦?
我忙唤了香兰过来询问,香兰却说她也不知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心里一凉,但抱着几分侥幸,压下了那丝异动。
或许……真是一场梦。
我连着翻花样,每天准时侯在世子院门口等他回府,就连他的仆从都对我另眼相待起来。
“三小姐倒是热情。”
我这人耳根子软,听见好话就把带来的好吃的分了他一半。
世子回来时恰巧见到我和他配着吃食,站在廊下,说的热热闹闹。
仆从见到世子一脸冰霜,差点噎得翻白眼。
第二天,我再去时,那个仆从被调去倒夜香去了。
我问世子那个话多的仆从呢?
他拿着手札斜睨我一眼,不冷不淡的开口:“近来办事不认真,调走了。”
我有些可惜,难得混熟了个府里人,奈何缘浅。
将将一个月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小日子迟迟未来,甚至闻不得荤腥,人也开始嗜睡。
香兰劝我叫个大夫,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肚子?
我猛然一惊。
这种种迹象,让我联想到了一个月前的那个梦。
我寻了借口出府采买,独自一人把自己包了个严实,找了个大夫诊脉。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夫人有喜了。”
大夫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恍若雷劈,半天不能回神,结结巴巴让他再诊一次。
他面露不虞:“夫人可在质疑我的医术?
我家世代行医,这等滑脉虽日子尚浅,我也能诊得出来。”
回府的路上,我浑浑噩噩。
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那晚上若不是梦,那那个躲在假山里的人是谁?
府里男人不是没有,光仆从就不下百个,我去往哪里寻去。
我压下一丝苦笑,心底酸涩,来上京本是结亲,却无故多了个父不明的孩子。
讨好了世子那么久,他总是眉眼淡淡,也不提及何时给我招婿。
回到院子里,我便撞见世子居然在我屋里喝茶,香兰胆战心惊的站在一旁。
他怎么来了?
我心虚的捂住肚子。
“世子怎么来了?”
“府里的糕点过于甜腻,你这儿倒是清淡。”
哦,原来是想念我的糕点了。
吃了我那么久的糕点也不见得为我找个夫婿来。
我有些意兴阑珊。
“世子,我的夫婿不知看的如何了?
若是世子替我择到良婿,我可包了世子这辈子的糕点!”
我郑重许诺。
香兰冲我使劲眨眼,我不明所以。
方才还风轻云淡的沈复礼莫名冷下脸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嫁出去?”
“不然呢?”
我反问。
今儿做糕点,明儿做荷包,后天抄佛经……就差一天三炷香供着他了。
不是为了早日嫁出去自己当家做主,我哪会如此殷勤?
离开王府“我知再过几日便是沈二公子与若安郡主的大喜之日,虽说我是世子的义妹,但身份来历经不得推敲,若是暴露在宾客面前,少不得惹了郡主不快。
故请世子多废些心思。
待我寻得佳婿后,必给世子封上个大红包。”
我比划了下这份谢礼有多重。
沈复礼脸色阴的像要拧出水来,我莫名有些胆怯。
“纪小姐如此恨嫁,我倒是要多上心了,只是寻常人家怎么配得上我侯府的三小姐。
等过了淮钰的喜宴,我必定好好为你上心。”
我感激的为他添了杯茶,殷切的端到他手里:“世子真是个顶好的人。”
“顶好?
……”他捻着杯子转动一圈,古怪至极。
“今儿怎么没东西了?”
我说他怎么来了我这儿,原是馋我的糕点了。
我许诺待会儿就给他送去,总算哄走了这尊煞神。
香兰踌躇的站在我面前:“小姐,世子一来便问我你去哪儿了?
在这儿等了你许久了,他不忙吗?”
“许是被我的手艺所折服了吧。”
我洋洋自得。
她一言难尽:“小姐,下回做了糕点……你可以先尝一下。”
尝一下?
为什么?
父亲都夸我做的好,我便自信的从未尝过。
这回香兰提醒我,做完后我便尝了一口。
眉头立马拧成了一团。
这……世子一直在吃这种口味的糕点?
甜腻到胃里都在翻腾。
我把糕点全部倒了,并未及时送过去。
抽了一天时间都在厨房里折腾,试了十几回,总算是可以入口了。
再送到他院子里准备让世子尝试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未阖紧的屋内传来声响。
“复礼,你真打算给她招婿?”
是夫人的声音。
“母亲有什么好的打算?”
“当初纪家主母救下淮钰,我已经施了银钱去还恩了,何必再揽这档子闲事。”
“母亲是觉得,淮钰的命只值区区几百两吗?”
“商人重利,我不过拿银钱投其所好而已。
以她的身份,若是招不到赘婿,是不是一直赖在我们侯府吃白食呢?”
“若是招不到她满意的夫君,不若……我把自己赔给她如何?”
“你疯了!
她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身份……”我端着糕点的手抖了抖,他要把自己赔给我?
放言出去侯府世子居然当了商贾赘婿,怕不得笑掉大牙。
夫人既如此轻贱我,那我又何必赖着不走。
何况,我肚子里还揣着个父不明的胎儿。
我蹑手蹑脚的又回到了自个儿院子里,香兰见我面色清冷,不由前来询问。
“小姐,世子爷不爱吃吗?”
我摇摇头,让香兰把自个儿的物什收拾出来,准备搬出去。
香兰不明所以,但是很听话,隔日就租好了一个三进的院子。
夫人听见我们要搬出去,差人送来了二百两银子,我推却了,区区二百两,沈二公子还真是低贱。
搬运行李的马车刚刚在新家门口停下,就见一道身影至街角策马而来。
“为何搬走?”
沈复礼挡在了马车前。
我心里一紧,低头闪躲:“毕竟不是自家,诸事不便,故搬出来自在些。”
马蹄在青石板上嗒嗒作响,我越发心虚,总不至于说是被你说要赔给我,所以吓出来的吧?
“招婿的事儿不劳驾世子了,我自个儿便可。”
他眼神幽深,透着不快:“你在怪我速度慢?
你一介女子,又身负巨财,若是招婿,怕不得引来心思不轨之人。”
“云霜不敢怪世子,左右我只是招婿,这个家也由我做主,就算是心思不纯的,也翻不过天去。
我会于明日,设下比武招亲。
虽是赘婿,以后也需能保护好我。”
我不卑不亢的软声顶了回去。
香兰胆怯的拉拉我的衣袖:“小姐,别惹怒了世子。”
“无碍,世子胸襟大义,不会与我这等小女子计较。”
“比武招亲是么?
我知道了。”
他打着马缰,凉凉的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我轻吁一口气。
比武招亲擂台刚设下,便引了不少人好奇前来,听到我要招婿后,有些个心思蠢动的便跃跃欲试。
一道玄色身影从下翩然而上。
怎么是沈复礼?
他悠闲地站在擂台上,似棵云松般笔挺。
底下的热议声陡然转沸。
“世子怎么上去了?”
“那么世子也想参赛?
可这不是招赘婿吗?”
“世子上去了,还有我们什么事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