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心远坐在侯府的轿子里,敢怒不敢言,无声地咒骂了柴堂一路。甫一从轿帘里远远地瞧见了右相府的大门,便迫不及待地拍打着窗棂示意抬轿的小厮赶紧停下。
策马在旁的银鞍见状正欲下令,突然听到街道尽头突然传来疾驰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便有个侯府护卫踏马而来。
“流星,你怎么来了?”银鞍微微瞪眼,有些疑惑。
流星神情严肃地看了眼轿子,见一切安然无恙,便放下心来,说:“有刺客,冲着大公子来的。”
“什么?”银鞍瞬间勒紧缰绳,问道,“侯爷和许公子可有受伤?”
流星摇了摇头,道:“无碍,侯爷发现得及时,没叫他们得手。”
轿中的宫心远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登时吓得酒醒了大半,他赶忙掀开轿帘,嚷道:“怎么回事?”
银鞍实在不想和这个祖宗啰嗦,他微微侧过身,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大公子,右相府已经到了,刺客的事情不用担心,侯爷自会处理。”
“我怎么能不担心!那可是冲着我来的。”宫心远手脚麻利地钻出轿子,就要往银鞍身边挤,“好银鞍,你家侯爷可用不着人护驾,你别走了,留下来保护我。”
银鞍强忍住一掌将宫心远挥开的冲动,耐着性子道:“大公子,来人再明目张胆,总不至于在右相府下手,只要您这几天不出门定然可以确保安全。”
可宫心远哪里肯依,乃复苦求再四,银鞍与他一再周旋,只觉苦不堪言。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银鞍猛地将宫心远往旁边一推,后者不及反应,一个趔趄摔了个屁股墩,可他还没来得及恼,就见不知何处多了几个人,均是黑纱遮面,身材高大,动作敏捷地挥舞着剑。
不消说,都是来行刺的。
“保护好大公子。”
只听银鞍低喝一声,旋即抽出腰侧的佩剑,眼也不眨地便迎敌而上。
宫心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话都说不出来,眼见着其中一个刺客想要趁乱朝他袭来,吓得边坐在地上往后退边喊救命。
暮色昏沉,对方显然更占优势。剑锋上的寒光闪了一下,宫心远吓得赶紧抱住了脑袋。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兵刃相见的声音清脆响起,预想之中的疼痛也并没有袭来。
宫心远从掩住脸的袖子间往外看了一眼,原来是不远处的流星注意到了不对劲及时赶来。
这边银鞍和流星拖住了刺客,那边右相府门口的护卫也听到了动静,急忙赶来扶起宫心远。
“大公子,您没事吧?”
“快,给我把他们全部拿下,要抓活的!”宫心远咬牙切齿地说道。都被人追到家门口杀了,这事绝不能草率揭过。
“是!”
右相府的护卫虽然比不上侯府的训练齐整,但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人多势众,冲上去后原本勉强能打成平手的局面被打破,刺客们逐渐落了下风。
“撤!”不知是哪面黑纱后传来的声音,低沉间带着不自然的沙哑。
惹了侯府的人,又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银鞍和流星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同时翻着剑花朝离街口最远的那个人袭去。那人哪里料到这变故,接不下三招就被轻松制服了。
刺客一共五个,除了被银鞍和流星制住的那个,其余人皆轻巧地脱了身。领头的那个见同伙落下,犹豫着想要回来再战,却被其余人拉着踏上了房顶,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的同伙都走了,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束手就擒吧。”银鞍的剑锋堪堪停在那刺客颈边,见他不打算抵抗,便灵巧地一挥,划开了他脸上覆着的黑纱。
剑刃划开黑纱后不经意地也扫开了刺客脑后竖着发的丝带,只见纷纷扬扬的青丝飘扬在空中,有些落在了“他”白皙的脸颊两侧。看清了刺客的脸,在场众人均是一怔。
“怎么是个女的?”一旁的宫心远蹙着眉,忍不住惊叹。
看到刺客容貌的那一刻,宫心远眼底闪过的惊艳并不亚于于刚才在百花深处见到许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乌黑油亮的头发,小巧精致的脸庞,白嫩纤细的柔荑。这一切的特征,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过着刀尖舔血生活的刺客身上会出现的。
银鞍和流星对视一眼,二人均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凝重。宫心远会被刺客的外表迷得神魂颠倒,可他们不会。
习武之人只要交手,无论孰强孰弱,几招之内至少能掌握对方武力的深浅。这波五个刺客,毫无疑问,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即便是这个女刺客,也绝对不容小觑,若不是他们冷不丁同时向她发难,只怕也早被她逃遁了。
这个刺客的身份,恐怕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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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柴堂让百花深处的伙计牵了两匹马出来,打算骑马回府。
“这马在闾都可不多见,宫心远倒是会挑。”柴堂瞧着那油光顺滑的鬃毛,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马的头。不知怎地,那马原本趾高气昂地仰着脑袋,却在柴堂的手下变得很是温顺。
“侯爷好眼光。”伙计牵着马,还不忘拍马屁,“这是大公子花了大价钱从岁国买来的,平日都是派专人养着驯着。”
柴堂笑了笑,道:“这么宝贝,都舍得给我骑?”
“诶呦侯爷这说的是哪里话,大公子可是早早吩咐过,这马就是养着给贵人们玩儿的。”伙计弓着身子,点头哈腰地回道。
余光里出现了一片白影,柴堂的目光终于从骏马身上收回,他看了看身侧神色如常的许玉,突然挑了眉,问:“你会骑马吗?”
如果真的不会武,想来也是没有机会接触过骑术的。
许玉对上柴堂的视线,在那带着探究的神色中看出了几分促狭和不怀好意。他便回给对方一个笑,接着轻描淡写地说:“不会。”
这态度可以用不卑不亢来形容了。
柴堂觉得有点想笑,他假装不懂,翻身上马,故意说:“那可怎么办?侯府离这可不近,你若是骑不了马,等走回去天都要亮了。”
他是故意说得夸张,就想看许玉的反应。许玉倒也配合,顺着他的话道:“这样的话,我就在此歇息一晚吧,侯爷明日别忘了派人来接。”
柴堂道:“我可没那个闲工夫记这些。”
一旁的伙计怕他们为这事吵起来,忙不迭地说道:“许公子若是不嫌弃,咱这里也是有轿子的,或者安排上好的厢房。”
柴堂显然没想到这个伙计会这么多事,不轻不重地睨了他一眼,后者霎时感到寒意拂面,不知怎么就不敢继续说了。
柴堂一扯缰绳,打算策马。
许玉倒是神色如常,他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我就……”
话音未落,却被人拦腰捞了起来,下一瞬便被带着坐在了马背上,后背贴上温暖结实的胸膛。
“何必这么啰嗦,本侯爷带你回去不就好了。”身子挨得近,一字一句都像是落在耳边的呢喃。
伙计眼睁睁看着马蹄扬起,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张了张嘴,待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许玉感觉自己的腰被有力的手臂圈着,叹了口气,说:“侯爷若是想好了就早说,我也好有个准备。”
柴堂低笑一声,道:“那多没意思,我就喜欢看你惊慌失措的样子。”
许玉很快就随遇而安地调整好了坐姿,道:“那侯爷恐怕要失望了,临危不惧是我的本色。”
柴堂突然用力抽了一下马,马吃痛狂奔,颠簸地十分厉害。许玉有些坐不稳,下意识地便攥紧了柴堂的衣襟。
“临危不惧?”柴堂道,“刚才在轿子上吓得趴在我怀里的又是谁?”
许玉对他颠倒黑白的说辞很是无奈,道:“是,我怕得不得了,多谢侯爷救我。”
“不用谢,举手之劳。”柴堂莫名被取悦了,他放缓速度,将怀里的人搂紧了,马匹在夜色中朝侯府奔去。
却是一路好风景,穿过热闹的夜市,跨过静谧的小巷,偶尔路过巡逻的官兵,听一声他们毕恭毕敬的问候。
柴堂嘴角挂着笑,问:“你猜他们知不知道我怀里的人是谁?”
“……”许玉拿衣领遮住脸,自欺欺人地说,“不知道吧……”
柴堂笑出声来,没再说什么。
仲夏的夜风呼在脸上还带着些热,像是情人的手急躁地抚摸着爱侣的面颊,好不风流缱绻。
可谁又知道这看似平静的闾都,黑暗中究竟蛰伏着多少垂涎欲滴的凶兽,他们在伺机而动,要搅得汴国再无安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