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衡将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纸叠起来塞进袖中,放下笔,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许公子,久未见太师大人了,他一切可好?”
许玉原本在观察窗边的苏溶,见问,便收回目光,笑道:“多谢殿下挂心了,父亲身体安好,精神也矍铄。”
“那便好。”晏衡点点头,“窦太师是我汴国的肱股之臣,老人家身体康健就是百姓之福了。”
想到什么,许玉道:“殿下唤我名字就好了。”
晏衡愣了愣,意识到许玉是在回应自己刚才叫的“许公子”,便爽朗地笑道:“也行,你有字没有?”
“尚未取字,”许玉道,“还有两年才及冠。”
“那和阿溶一般大啊……”一旁的宫心远喃喃地,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满脸愤恨地瞪了柴堂一眼。
禽兽!
想到许玉年纪还这么小,就被柴堂捷足先登了,宫心远不免失落。
但又考虑到柴堂素来并不沉迷美色,而且许玉既然是为了结盟而进的侯府,事成之后必然还是会离开,自己未尝没有机会,是以宫心远决定从现在就开始献殷勤:“阿玉……我可以叫你阿玉吧?”
许玉微微颔首,眼底盛着笑意,道:“当然可以,大公子请随意。”
但见他眼波流转间是浑然天成的含情脉脉,唇边恰到好处的弧度令人欲罢不能。这样的高岭之花,分明是疏离的、淡漠的,可不经意流露出的诱惑却带着禁欲的美感。
别人或许没有意识到,但宫心远是个风月老手,他很清楚,只要许玉愿意,可以轻易地差使任何人为他所用,那般容貌,足以用伪装出的舒雅温文来欺骗世人。
但是美人嘛,宫心远想,就算被骗也令人心甘情愿。
宫心远美滋滋地瞅着许玉,正想得寸进尺地往那边挪一挪,就见柴堂从罗汉床上坐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许玉身侧,挨着他坐了下来,末了还轻飘飘地睨了宫心远一眼,颇有些敲打的意思。
宫心远:“?”
恰在此时,窗边的苏溶终于放下笔打算休息,他蓦然回首,才惊讶地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啊,沧愿来多久了?”那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在疑惑,却又好似并不十分关心问题的答案。
柴堂轻描淡写道:“刚来。”
“哦……”苏溶从窗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边走边舒展着因长久维持相同动作而酸疼不已的肩膀和手臂,“这地方太小,趴着我腰都酸了。”
“谁让你放着桌子不用,偏去占摆花儿的台子,能不小吗?”宫心远忍不住吐槽。
苏溶笑道:“那我不也是没办法,谁叫这位置得天独厚,能将楼下一切尽收眼底,害得我入了迷。要我说,得怪这店家布置屋子时思虑不周。不过呢,区区一个店家当然懂得不多,所以得怪背后出钱的人,怪他没有用心经营。”
这可真真是巧舌如簧,白的都说成黑的。
“百花深处”背后出钱的人正是宫心远,苏溶兜来转去,堪堪将问题的根源引到了他头上,不可谓不是“诡辩奇才”,逗得晏衡抚掌大笑,柴堂也是颇为玩味地看了看宫心远的反应。
只有许玉,自苏溶站起身朝这边走过来后,他就始终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
那人身量瘦削,却又风流自成,身上披了件素雅的石青色袍子,花纹极为简便,可在玉般容颜的衬托下,就是说不出的好看。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从容不迫,如同遗世独立的隐者,无声地将周围一切尽收眼底,同时又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出身于庐陵苏氏,汴国数一数二的望族,苏溶不但是二皇子的座上宾,同时是闾都最炙手可热的新贵。因工于书画,同时于乐律上颇有造诣,苏溶小小年纪就在文人骚客间大受追捧。
这样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实在是天下好事,都让他一人占尽了。偏又生得这般好模样,直教人连嫉妒的心都生不出,见到他就只管喜爱得紧了。
这厢许玉在端详苏溶,那厢苏溶也注意到了坐在桌边的许玉。
其实在苏溶的想象中,大概能勾勒出许玉的模样。能够被当做男宠送进侯府的,至少也得有张令人一见难忘的脸,怎么说也会是很美的。
今日见到了许玉,才发现想象和现实还是有出入的。许玉确实美,可并不是带着脂粉气的娇美,而是纯粹明亮如山头白雪般皑皑不绝的清丽美感。尤其是他的眼睛,虽然黑亮如珠,可同时深不可测,如同月光那般,不会叫人难以直视,但也神秘莫测。
两个少年,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好风采,同样的玲珑剔透。可却一个逍遥洒脱如闲云野鹤,一个心思深沉步步为营。
苏溶直勾勾地看了许玉半晌,笑吟吟道:“天下竟有这般妙人,我今儿才算见识了。只是可惜,与君相识过晚,平白浪费这许多年光阴。”
这话乍听夸张,会教人觉得对方油嘴滑舌。可偏偏从苏溶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就只剩下可爱了。许玉便笑道:“倾盖如故,白首如新。能够结识苏公子,时间早晚又何足挂齿。”
苏溶摆手道:“你叫我阿溶就好了,沧愿也是这么叫我的。我也叫你阿玉吧?”
许玉点头应了。
于是席间众人都坐了,传伙计上来点了菜,摆好饭后边吃边聊了起来。
此次会面,主要是让许玉和大家都认识一下,是以并没有谈太多朝堂之上的事,而是天南地北随意谈着。但令人吃惊的是,许玉看似温文尔雅,却语带机锋,对许多事都有着独到的看法,且各个领域无所不知,和谁都能接上话。
空隙间,宫心远借着敬酒,低声对柴堂道:“兄弟,我觉得你可能驯服不了这样的人。”
“嗯?”柴堂随意应着。
知他没有听懂,宫心远叹了口气,兀自嘀咕道:“这还好只是结盟,若是谁敢对阿玉动了真情,肯定会被伤得一蹶不振。”
柴堂听得隐隐约约,半解不解,便也不理他,下意识看了眼许玉,恰好瞧见了交叠放在膝盖上的,白皙修长的手指。
嘶——
柴堂看着,胸腔里划过一抹不可名状的疑惑。
怎么会有人,连指尖也晶莹得像是被细细打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