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破晓,王娡就匆匆赶往思贤苑。
此时思贤苑的门紧闭,王娡上前叩门数下,又等了约半柱香的时间,门才“嘎”地开了,一个小黄门自内探出头来,滴溜溜地转着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只顾上下打量着王娡,也不说话。
“小白,大清早你杵在门口干什么?”王娡听见里面传来孙德的说话声。
紧接着踢踏踢踏的脚步朝着他们走来,孙德一边说“小兔崽子了,胆子越来越肥了,我的话竟敢不听”,一边抬手去揪小黄门的耳朵。
小黄门受痛龇牙咧嘴地扭着身子,但依旧盯着王娡,没有说话。
孙德随着小白的视线转身,才瞧见静立于门外的王娡,他忙换上了笑脸,讶异道:“姑娘来得好早,太子殿下还未晨起。”
王娡淡淡笑了笑,“无妨,我就在这院中等着。”
孙德昨夜算是见识了王娡的固执与执拗,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王姑娘请自便”,说完拉着发愣的小白进屋去伺候太子盥洗。
太子刘启一夜都未合眼,昨夜王娡走后,他立即派人放了兰若出来并为她找了一安静之处安置好了她。
但对于王娡之后的去路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因为她得罪的可是事事不饶人的栗姬,即使他身为太子,对栗姬的有些行为也只能视而不见,何况他也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宫女去惩罚栗姬,反而在明面上还得好好安抚栗姬。
此时如若把她留在身边,也只是在宫中多添了一些争风吃醋的人,这必然又会引来皇后的指责。
想到皇后,刘启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
刘启站起身负手而立静静凝视着窗外,他早料到王娡还会上门求情,只是他还想再等等,他给了她时间,给了她暗示,他期待她能懂他的心。
此时王娡身着单色青衣,素面无妆,依旧立于东南角的槐花树下,他想起那一夜,她也是在这棵槐树下,浅笑盈盈,满眸星辰,宛如仙子下凡。
而此刻她却双眼空蒙,满苑的万紫千红她亦视若无睹,清风吹乱了青丝,亦不知,只是沉默着良久不动。
“武儿,”太子摇摇头,转回视线,目色凝重,他不愿相信她那日的笑颜只为梁王一人。
“孙德。”太子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阴沉着脸道:“让她进来吧。”说完怏怏转身走进内殿。
昨夜王娡想了很多,她装作不懂太子的心意,只是想给自己更好的选择,毕竟未来的变数太多,她输不起。
王娡进门立即下跪,双目低垂,亦是请求的语气:“恳请太子殿下救救兰若。”
听着同样的话语,太子的眸色又一次暗淡下来,他转首,不予应答。
殿内一片静默,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王娡只觉尴尬无措,她抬头望向太子,见他目视窗外,眼底尽是郁郁之色。
但她此刻顾不了太多,也不愿就此放弃,再一次低声下气道:“如果太子殿下不嫌弃奴婢粗俗愚笨,奴婢愿生生世世为奴侍奉太子殿下。”
“生生世世?”太子轻蔑一笑,他扫了一眼王娡,目中尽是失望,“你当真是愚笨的很,本太子不稀罕。”
闻言,王娡慢慢垂下双睫,短暂的犹豫后,她站起身,适才僵硬的唇角已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她的步子缓慢而艰难,却盈盈带笑走至斜坐于榻上的太子面前,她抬手轻轻抚上太子的眉心,又一点一点地移至他的脸庞。
太子悠然接受着她的挑逗,他唇角衔笑,目光似是流连于她的眉眼,红唇,但他的心却在这漫不经心的浓情中一点点冷了起来,在这后宫中主动献媚取悦他的女人不计其数,多她一个又何妨,但他不愿去猜她的付出是为荣华,还是为名位,又或是其他。
王娡漫视着他的反应,她的抚摸只触动了他一时的颤栗,他嘴角才勾起的笑意转瞬间便凝结如冰,眸中更是浮起层层的怒气,却是隐忍不发。
王娡暗暗在心底舒了一口气,她如释重负,不再试探,缓缓收回了手,随即在太子身旁坐了下来,轻轻道:“抱歉。”
这句话令太子一时怔住,心中却渐渐地暖了过来,沉思片刻后,他和颜悦色道:“昨夜我已遣人安顿好了兰若,她暂且不会再有事,你可以放心了。”顿了顿,他微叹了口气,眸中闪过一丝感伤,继续说道:“宫中你也不宜再留了,回去收拾好东西去公主府暂居一段时日吧。”
太子的这个决定,王娡自然是懂的,她得罪了栗姬,栗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而太子的不强求更让她心生感动。
王娡只觉鼻子有些酸,她鼓足勇气转视太子,如此近的距离,王娡才留意到太子眼睑浮肿,面色暗哑,是一夜未睡的样子,而那苍凉的眼神也在这一瞬间深深地印在她心里,有些沉重,还隐隐心疼。
以前她总觉得太子高高在上,世间万物只要想要便唾手可得,而女人对他来说也只是其中一件消遣的物品罢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也不过是太子的囊中之物,却未料到他竭力顾她周全,又以真心待她。
然而她心中还是忐忑不安,虽然进宫时间不长,但她早已了然后宫争斗的这条路是一条布满荆棘的漫漫长路,一旦踏上去必定会走得双脚流血,伤痕累累,如若稍有不慎还会性命不保。何况她现在还不知太子的这颗真心值不值得她去冒险。
王娡默默垂下双目,别过头去。
沉默良久,太子的声音蕴着沉重的苦涩,“我看得出,方才有一刻,你心中是有我的,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我亦欢喜不已,我会等你,等你真正明白我的心意的那一天,等到你愿意走向我的那一天。”
听至最后一句,王娡很是动容,她双目发热,鼻中尽是酸楚之味,好一会儿,才慢慢压下喉中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