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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将军她英姿飒爽后续+全文

绮林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今上有三子,嫡长子早年间被册立为太子,但天生体弱,后病逝于东宫,其子尚年幼,即当今幼太子。次子排行第六,即六王,封亲王之爵,赐居王府,独子早亡,只有幼孙,即赵安。幺子居封地,不在盛京。当初太子亡故后,当属六王势大,且六王也立下不少功绩,无论如何都应把六王立为储君。但陛下却出人意料,立了嫡孙为储君。诸臣中有不少站队六王者,见立储诏书已下,纷纷问计于六王,然六王只言,圣意不可违,当尽心辅佐年幼太子成才。一时间,盛京遍传六王之贤德。此后,六王极少出入政事堂,又因圣上多病,无暇顾及幼太子,转而入东宫,教导幼太子治国之道。至今,已四年矣。余青霭反复把有关六王的事情默诵了一遍,背完时,马车恰好停在六王府门口。他理好袍衫下了马车,见门口已有一众奴...

主角:江熙凌宝阁   更新:2024-11-27 16: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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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江熙凌宝阁的其他类型小说《女将军她英姿飒爽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绮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今上有三子,嫡长子早年间被册立为太子,但天生体弱,后病逝于东宫,其子尚年幼,即当今幼太子。次子排行第六,即六王,封亲王之爵,赐居王府,独子早亡,只有幼孙,即赵安。幺子居封地,不在盛京。当初太子亡故后,当属六王势大,且六王也立下不少功绩,无论如何都应把六王立为储君。但陛下却出人意料,立了嫡孙为储君。诸臣中有不少站队六王者,见立储诏书已下,纷纷问计于六王,然六王只言,圣意不可违,当尽心辅佐年幼太子成才。一时间,盛京遍传六王之贤德。此后,六王极少出入政事堂,又因圣上多病,无暇顾及幼太子,转而入东宫,教导幼太子治国之道。至今,已四年矣。余青霭反复把有关六王的事情默诵了一遍,背完时,马车恰好停在六王府门口。他理好袍衫下了马车,见门口已有一众奴...

《女将军她英姿飒爽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今上有三子,嫡长子早年间被册立为太子,但天生体弱,后病逝于东宫,其子尚年幼,即当今幼太子。

次子排行第六,即六王,封亲王之爵,赐居王府,独子早亡,只有幼孙,即赵安。

幺子居封地,不在盛京。

当初太子亡故后,当属六王势大,且六王也立下不少功绩,无论如何都应把六王立为储君。

但陛下却出人意料,立了嫡孙为储君。

诸臣中有不少站队六王者,见立储诏书已下,纷纷问计于六王,然六王只言,圣意不可违,当尽心辅佐年幼太子成才。

一时间,盛京遍传六王之贤德。

此后,六王极少出入政事堂,又因圣上多病,无暇顾及幼太子,转而入东宫,教导幼太子治国之道。

至今,已四年矣。

余青霭反复把有关六王的事情默诵了一遍,背完时,马车恰好停在六王府门口。

他理好袍衫下了马车,见门口已有一众奴仆恭迎,忙朝最年老者施了一礼。

老管家还礼毕,笑道:“余公子万安,殿下得知您要来拜访,十分喜悦,已于花厅布茶等候。”

余青霭道声叨扰,便跟着老管家往府内去了。

上次世子妃办花宴时已经瞧过了府内布置,没什么好奇感了。

况且余青霭也没心思看别的,比起这些,他更紧张等会与六王的谈话。

六王自打四年前立储之后,为了避嫌,极少露面,平日里若不是在东宫,就是在王府。

余青霭是在立储之后才入的仕,故而不曾见过六王。

而他今日之所以来拜会六王,是为了向六王投诚。

虽说六王久不在朝堂,但毕竟多年来能安然无恙,定然有诸多人脉和根基,在朝中的地位也十分高。

他和贺疏想要顺利查他们的事情,势必得找座靠山。

纵观盛京官家,也就只有六王最为合适。

他这么想了一路,直走到花厅才回神。

花厅建在六王府的园子里,若是在盛夏,在一片葱茏草木中煮茶论道,应当是件极其风雅的事。

老管家引路到此就徐徐退下,余青霭便拾级而上入了花厅。

厅内有数名侍奉的婢子,主座上并无人影,只有一位女子在忙碌。

余青霭不敢近前,只在门口躬身道:“臣余青霭,请世子妃安。”

前面人回头,正是世子妃沈晴。

她今日只穿了家常的瓷青色袄裙,温婉从容,“余公子来了,且先稍等,家翁马上便来。”

六王没来,余青霭也不能先坐,只好站在门口等候。

沈晴正给桌案上的花囊里插花。

由于尚在冬日,没有别的艳丽花朵可采,便只好斜斜摆了几枝红梅,这一点花香清冽,倒冲散了余青霭的一点忐忑。

可能是怕余青霭独自站着无趣,沈晴便先微笑着开口道:“前几日,听闻书肆新拓印了余公子的诗集,妾身便叫下人也去买来一本,见当中,有篇咏梅的七言,”她笑着拨弄了一下红梅的花枝,又转眼看向余青霭,“现在想起,便觉得与这几枝,极相配。”

被别人肯定自己的诗作,自然是很令人愉悦的。余青霭便也微笑道:“拙作能得世子妃青眼,是臣的荣幸。”

沈晴但笑不语,把眼往余青霭身后一扫,赶忙下拜。

余青霭见她动作,便知是六王来了,也跟着拱手,“晚辈余青霭,拜见六殿下。”

以君臣称呼总会显得疏离,既然是来抱大腿的,就得叫的亲近些才是。

他低着头,见一角长石灰色衣袍从他面前过去,径直在主座上坐下。

“不必多礼,坐吧。”

主宾皆到,沈晴不好再留,叫仆从端上热茶来,就领着一干人退下去了。

余青霭还不知六王是个什么性子,不敢随意,便礼数周到的道谢,坐在下首。

六王约摸三十余岁,不到四十,生的与皇帝相像,但要年轻健康的多,衣色暗沉,坐姿规矩,只是神情冷淡,想来平日里也是个严肃板正的人。

这种人可不好打交道,余青霭正寻思着如何客套客套,就听见六王开了口。

“仲谦此番前来,本王大概也知道些由头。”

这般开门见山不留情面,倒不好叫余青霭再绕圈子说别的,只好颔首听他下文。

“本王虽极少出府,但也听闻过不少逸事,是说仲谦你,与那罪臣贺家的小子,来往甚密。本王疑惑,仲谦既是名门之后,怎会和罪臣之子交往甚密。”

这话奇怪,坊间逸事有许多,怎么偏就听闻了这一件?

但话题总归是有关贺疏的,余青霭略微斟酌,答道:“贺少怀与晚辈,乃是总角之交,故而比旁人亲厚些。”

六王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手里托着茶碗,盯着里面的碎茶叶看。

余青霭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先保持沉默。

他与贺疏在查的人,实在是太过势大,单凭他们二人,就如同蚍蜉撼树。

若说起能与之抗衡的人,举朝上下,恐怕也只有六王一人。

但六王一直深居简出,与他们并无情分可言,若是不愿,他们也毫无办法。

而他之所以会来,还是因为贺疏决定的。

贺疏老早就决定与六王合作,按他的话来说,又是盗玉佩又是找清晏,都是做给六王看的。

余青霭没想通,贺疏为什么会笃定六王能注意到他,但昨夜玉春楼下,是确确实实有六王的府卫。

贺疏是罪臣之子,身份不便,所以就把第一次正式交涉委托给余青霭来办。

贺疏的话,余青霭从不会怀疑,他左右思忖了片刻,下定了决心,便对六王道:“其实晚辈前来,是要把一物交托给殿下处理。”

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封有些厚的信,双手奉上。

六王接过,只是扫了一眼空白的封皮,然后随手搁到桌上,并没有打算拆开看。

余青霭摸不透他的意思。

天可怜见,贺疏那边没跟他说太多,若不是他昨晚一定要跟着贺疏去玉春楼,恐怕连清晏的事情也不知道。

而六王这边,第一次见,态度也不好说,意思更不好说。

他这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恐怕是有史以来最失败的。

余青霭心里这么想着,外表却还是端端正正,一副谦谦君子之态。

六王抬眼打量了一遍余青霭,淡漠道:“本王忙于教导太子,无暇顾及幼孙,仲谦既然才学上乘,不如搬入王府中,代本王教导安儿诗书经义,如何?”

余青霭微怔。

赵安不过三岁,哪里用得着学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便是想学,大可送去学馆里读书,何必让他来,还要搬入府?

倘若余青霭搬进六王府,那不就是生活在六王的眼皮子底下。

思及此,余青霭不由悚然,这话的意思,恐怕是……

六王嘴上是在问他的意思,然而并没有留时间给余青霭思考,说完就站起身。

余青霭忙跟着起身。

六王道:“此事不急,仲谦可慢慢思量。”

他说完,拿起桌上的信件,径直向外面走去,消失不见了。

独留余青霭在原地愣神。

过了片刻,就有仆从过来,说奉了世子妃之命,送他出府。

余青霭没奈何,只好从命。

本以为今日要麻烦的兜圈子暗示六王,没成想连椅子还没坐热,就稀里糊涂的出来了。

余青霭拧眉,虽然说不准六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但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却领悟到了一些。

需得赶紧找贺疏商议去。

这边余青霭出府离开,那边,六王正往后院而去。

后院的竹林茂密,其间有条曲折的小路,蜿蜒向内。

六王独自一人,沿着小路深入竹林,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座小楼。

这小楼隐匿在竹丛之后,极难发现。

他迈步进去,上了二楼,推开窗。

这扇窗正对着后院围墙,那片墙上本该有长藤萝蔓攀附,但因为时值冬日,已经掉光了叶子,露出了光秃秃的墙皮。

六王收回目光,在屋内桌前坐下,拆开余青霭送来的信封,细细读了一遍,然后似自言自语般,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内道:“去查查,七年前江南淮州的许家。”

他的话才落,屋内突然凭空出现个侍卫模样的人,接过六王递来的信纸,低头应是。

六王见他没动,便问道:“怎么,是有他们的消息了?”

“自两个月前江熙入狱后,秦风和那个帐兵下落不明,卑职查遍了京郊各庄户,并无他们的踪迹,卑职猜测,应当还在京中。吴文自前几日见过国丈后,闭门不出,吴府外有人在监视。”

六王沉吟片刻,吩咐道:“继续找那两个人,吴文那头也要盯紧。”

……

余青霭找到贺疏的时候,他正在城西的私宅里睡觉。

贺疏因为不学好,外加身份实在不光彩,还从小都在姑母家蹭吃蹭喝蹭住,所以不受他姑母一家待见。

后来贺疏大了些,不愿再在姑母家被骂拖油瓶,索性自己东拼西凑了一笔钱,在城西买了座宅子。

自己的宅子任自己做主,可比寄居要自在多了,贺疏此后便不再回他姑母家。

昨夜因为清晏的事情熬了一晚上,贺疏回来倒头就睡,直从早上睡到了下午。

而余青霭因为还要去见六王,只是小憩了一个时辰,就起来把许家的事情回想一遍,隐去清晏的身份,只把许家的冤案写成信件,然后匆匆吃了午饭就直奔六王府。

单这些还不算,本以为把东西给了六王就能万事大吉,结果跟六王云里雾里的谈完话,心里又重新装了一肚子疑惑,便也顾不得休息,又乘车来找贺疏商议。

他这般忙碌奔波了半日,早就疲累的不行,一来又见贺疏舒舒服服的睡着觉,饶是余青霭如此雅正淡然的人也忍不住有些恼火。

而睡得极香甜的贺疏被拎着胳膊拉起来,睡眼朦胧的瞥了眼余青霭,十分欠揍的说了句:“仲谦啊,你可算回来了。”

回应他的是余青霭的冷笑。

等到贺疏磨磨蹭蹭的梳洗完,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了。

“六王要你入府,当他孙子的师父?”

贺疏正嚼着晚膳的鹅脯,含含糊糊的重复了一遍余青霭的话,仍旧没个正形,幸灾乐祸的笑道:“叫你堂堂盛京第一大才子去教个小屁孩,六王是不是疯魔了。”

余青霭不作声,只是眼神如刀。

贺疏便勉强收起笑,装模作样的沉吟道:“关于此事,你怎么想的?”

余青霭拿着汤匙,搅弄了半天碗里的汤,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能如何想,你们一个两个的,有什么话都不挑明了说,只是瞒着我叫我猜。”

贺疏连忙撇下银筷,端坐好,眼神殷切的对着余青霭,诚心诚意道:“我可不曾瞒过你,每件事都是与你商议过的。”

他见余青霭终于微笑,才开始谈正事,“放心吧,六王必然不会拒绝的。”

余青霭疑惑道:“何以见得。”

“表面上来看,六王不争不抢,与朝臣自然都相安无事,和那人也算交好。”

贺疏懒散的倚着桌子一角,手里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往盘中夹了些菜肴,却并没有吃。

“但是你想啊,六王并非中宫嫡出,本来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两次都没轮到他,六王怎么可能是,真心实意的跟那人交好,恐怕心里早就想把那人扯下马来了。”

余青霭恍然大悟,点头道:“所以你一直在查那人的事情,还故意让六王注意到,又将把柄送给了六王,以示诚意。”

贺疏点头。

“可他又何必拿我入府做条件。”

贺疏冷笑一声,“盛京城里,可没有糊涂人。”

他抬眼瞟了一眼余青霭的神情,又笑道,“你还来问我,你怎么会不清楚呢。”

余青霭皱眉,轻声道:“我猜的是,六王想让我去做人质。”

贺疏笑而不语。

必然是的,六王心中必定是知道贺疏的意思的,只是心中不放心,所以上来就问余青霭和贺疏的关系,就是想留着余青霭做人质。

他们二人情同手足,贺疏也需顾着余青霭的安危,所以不能有别的异常举动。

“放心,我断没有让你赴险的道理,”贺疏把盘里的菜一条一条夹得粉碎,头也不抬,声音漫不经心。

“等事情定了,我自有法子让他乖乖请你出府。”

“向来都是我算计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来算计我呢。”

……

夜已深,盛京早已入了宵禁。

今夜一片漆黑,半丝月光也没有。

正是寂静无声的时候,吴府的后门却发出轻轻的开合声。

一个黑衣黑鞋的人影蹑手蹑脚的偷溜出来,提着盏手掌大的,只能照亮两步远的小油纸灯笼,贴着路边,脚步极轻的往北边走。

他走的很小心,时不时地向四周张望一番。

大概是研究过盛京城巡夜兵士的路线,他时不时的拐进小巷子里,正好错过了巡逻的人。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他停下了。

这里是大理寺的外院墙。

他吹灭了灯笼,身体紧贴着墙根,从怀里掏出根竹板来,轻轻弹了三声。

不多时,院墙里边也同样传出三声弹竹板的声响。

他一喜,弯下腰,把墙边的杂草拨开些,露出被杂草挡住的狗洞。

他探进去半个头,又把手里一直攥着的小纸包递进去,压低声道:“这里面是鸩毒,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一定要全部下进去。”

里边伸出只手,把纸包接了过去。

他又低声接了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一定要亲自下到饭菜里!”

里边传来沉闷的一声嗯。

他满足的笑了笑,站起来,重新把狗洞堵好,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大理寺墙,恶狠狠道:“等今夜一过,你便是地下亡魂,我也定然会得陛下赏识,自此平步青云!”

他说完,又左右扭头望望,见附近无人,便又顺着原路往回走。

他走得急,却没看见,身后浓浓夜色里,那个狗洞中已经溢满了鲜血。

他摸黑往吴府的方向走,暗夜无声,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轻轻回响。

他走了半天,心中逐渐有些害怕起来,就想再把灯笼里的蜡烛点亮。

可他这时候才想起,灯笼刚刚在大理寺外时,随手放在了杂草边边,忘了拿。

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也不好再返回去拿东西,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赶路。

夜里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声也没有,所以别的声音就听的格外清楚。

这里似乎不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心中更加害怕,几乎是脚不沾地的飞奔起来。

但毕竟夜里漆黑,他一不留神,就被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绊了一跤,直直的摔在地上。

他没忍住哼唧了一声,又生怕被巡逻的兵士听见,硬生生把痛呼声咽了下去,但还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他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声笑。

他猛的一颤,害怕的手都抖起来。

回头往后看,可后面也是一片黑,哪里瞧得见东西。

他一瘸一拐的爬起来,哆哆嗦嗦的继续往前走。

这次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他渐渐放下心来。

熟悉的后门终于出现在不远处,他彻底松了一口气,抬脚往过走。

这时候,遮挡月亮的云层突然被一阵骤起的寒风吹散,清亮的月光洒落下来。

他不经意往地面一看,就看见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子。

以及另几个乌黑的人影,和一把高高扬起的,长刀的影子。


江谐婉愣了愣。

她自觉有愧于江熙,一头是她的亲生父母,一头是她最喜欢尊敬的姐姐。她既不能怨父母,也不能怪江熙,那就只好她自己担着了。

今日特意来向江熙请罪,也是想让江熙别再生江佥和江陈氏的气。

而眼下,江熙笑吟吟的问她为何生分,难道江熙并未生气吗?

江熙见江谐婉眼睛圆睁,目瞪口呆的呆滞模样,知她心中所想,想要倾身拉她起来,无奈腰疼背也疼,手上没力气,只好退而求其次,虚扶了江谐婉一把,道:“我并非是是非不分的人,也未曾责怪过你们,你不必这样。”

江谐婉呆呆傻傻的顺从着江熙的动作,起身在她床沿侧坐下来。

江熙又抬手捏捏她的小脸,发觉比先前消瘦许多,捏着都没肉了,便佯装意外道:“难道我没陪着你,你就茶不思饭不想,生生饿瘦了这么多?”

江熙的态度亲密似从前,仿佛大房二房之间从未有过不愉快,江熙也未曾入狱受刑过。

但江谐婉还是心里难受,因为仿佛到底只是仿佛,她总觉得自己亏欠了江熙。

江熙此话本是想逗着江谐婉笑一笑,结果她反倒更加忧伤,连眼泪都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一直被用力憋着。

江熙见小姑娘一根死脑筋转不过弯来,便挑明了直接道:“叔父有没有帮忙说情,是他自己的自由,我也不能强求别人来当出头鸟,何况我都说了不怪你们,那自然是不怪的,你真不必来道歉。”

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而且,不责怪是不责怪,只不过是不会再同以往那般亲近罢了。

她还不至于到了倒贴别人的地步。

况且,江熙也没有斤斤计较到这种程度,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她还不屑于多对此费神。

江谐婉大概是明白过来了,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江熙又拉着她的手道:“即便我们两府不亲近,但你我到底是有血亲的姐妹,你还可以像以前那样来找我。”

江谐婉终于笑了笑,如释重负,然后犹犹豫豫的,轻声开口,道:“堂姐?”

江熙笑着点点头,“堂姐堂姐,叫的怪拗口的,不如你直接叫我阿姐好了,我呢,就叫你阿婉,如何?”

江谐婉显然是很开心,抿着嘴腼腆的笑起来。

终于哄好了小妹妹,江熙也松了一口气。

屋里原先站着的一众江府仆从,已经被刘呈之引着去厢房放东西去了。

两姐妹独自说了些体己话,忽听见外头又有人来通传,说是兵部的钱大人和忠武将军府上的王公子一道来探望江熙。

怎么这些人今天都是扎堆的来?

刚才问了江谐婉,她说是听闻世子妃今日进了郡主府,就以为江熙已经好多了,撤了不见客的命令,所以才会和沈晴前后脚的过来。

江府和郡主府只隔了一条街,知道的早也不足为奇。但钱同和王郁都住在城南,离郡主府远得很,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看来郡主府里那些人动作很快,估计现在满盛京的人都知道江熙身体好转的事情了。

本就是为了清净些才不见客,现在可好,传的这么快,要不了多久,那些望风而动的大小官员就会赶集似的过来。

江熙一个头两个大,但还是命人请钱同和王郁进来。

江谐婉一听是王郁来了,就有些坐不住,想同江熙告辞。

无奈江熙抓着她的手不放,她怕动作大了碰到江熙的伤口,只好满脸欲言又止的坐着。

江熙瞥她一眼,心中暗笑。

这两个明明是有婚约的人,却生分的像是陌生人,平日里见面的机会少,如今好不容易能见上了,可不能白白错过了这个机会。

于是江熙安抚的拍拍江谐婉的手,装傻道:“你是不愿见钱同这个外男吗?没关系,我叫人把屏风搬来挡住。”

她特意没说避嫌王郁。

江熙也没给江谐婉拒绝的机会,刚说完就扭头招呼婢子。

婢子们动作很快,从临近的屋里搬来座纱制的鱼纹屏风立在床榻前时,正好钱同和王郁也到了。

这二人因为给江熙求情而结识,很有几分共患难的情分在里头,如今听闻江熙好些了,就一起过来探望。

钱同和王郁隔着屏风对江熙拱手,道:“听闻郡主已经好些了,我二人特意来请郡主安。”

江谐婉屏息静气,直直的盯着王郁。

这两人尚低着头,所以还不曾发觉有两个人。

江熙命一旁的婢子扶他们一把,然后微笑道:“有劳。我已经知道,二位在我入狱时,不顾阻拦为我求情,最后还受了责罚,心中感激不尽。”

她下不了床榻,只能侧身面对屏风那边的两人,深深地弯腰拱手。

那两人忙摆手说不必。

钱同看见了江谐婉的身影,但也只以为是江熙的婢子一类,没有在意。

王郁也瞧见了,但只是皱眉打量了一下,便转开眼看江熙去了。

王郁自抬起头看见江谐婉后就很少说话,只是脸色冷淡,偶尔被钱同叫到,才会敷衍的应付几句。

钱同是个大大咧咧爱说爱道的性子,左一句右一句的同江熙说了好多没边没际的浑话,笑的乐呵呵的,本就小的眼睛,越发被笑容挤得没了。

江熙也跟着钱同瞎扯了半天,直到刘呈之在外头敲门,说江熙该换药了。

钱同这才意犹未尽的起身,打算拉着王郁离开。

江熙和钱同说话的时候,也没忘了瞟一眼江谐婉和王郁。

不应该啊,江谐婉内敛腼腆,不说话也就算了,可王郁怎么也话少?

这屏风也并不厚实,按照他们的熟悉程度,王郁是能认出来江谐婉的。

那就是故意不说话。

江熙有些头疼,这两个见着彼此怎么都是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倒叫她这个有意撮合的人有些尴尬。

时辰确实不早了,钱同和王郁向江熙告辞,小厮送他们出了府。

两人都住在城南,只是并不同坊。并辔而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各自道别,往不同方向去了。

王家的将军府建在一道巷子的最幽深之处,青砖青瓦,布满青苔,门前一棵极粗极高的老槐树,是北齐的开国功臣,第一位忠武将军,亲手所植,时至今日,已历时五年,虽风雨侵袭,但一直巍然不倒。

这座将军府是已经建造了百余年的老宅。

门上挂着的匾额,是太祖皇帝亲笔题写赐下的“忠武明德”四个朱红色的大字。

时过境迁,木质的匾额已经腐朽,但上面的字,每年都会由当时袭爵的忠武将军,重新用朱砂描写一遍,使其鲜红如昔。

今年年初的时候,王郁的祖父,忠武老将军王忠,才刚摘下来描了一遍,是以现在的颜色还很鲜艳夺目。

王郁下了马,把马匹交给迎出来的小厮,嘱咐他马拉去马厩喂食草料,而他自己则站在大门前,习惯性的抬头,凝视了那副匾额片刻,才收回目光迈进府。

他的书童名唤执锐,才十四岁,正瑟缩在门房前的小矮凳上唉声叹气。一抬眼见王郁回来了,喜的一下子跳起来,屁颠屁颠的跟在王郁身后往府内走。

执锐瞄了一眼王郁冷淡的面色,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冷漠态度,并没有多问,而是火急火燎哭丧着脸道:“主子,老爷已经回来了,奴才瞒不过去。老爷让奴才到门房等您回来后,告诉您立马去祠堂。”

王郁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只是面色也更加冷凝。

执锐聪明的感觉到前面少年的糟糕心情,摸摸鼻子,十分识趣的悄悄走慢,等王郁下了台阶进了长廊,就停脚,半道拐到厨房那边去了。

王郁没有叫住偷偷溜走的执锐,只是挺背直腰,自己绕过堂屋,直往后面的祠堂去了

将军府百余年来,一直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北齐开国时,刚刚结束长达数十年的群雄争霸,变成齐陈秦三家。

那时候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到处都弥漫着战火的硝烟,百姓的哭号,邻里易子而食,亲眷争相啃树,笼罩着这片大地的,是绝望。

所以太祖皇帝开国后,以民为本,善待万民,减苛降税,休养生息。

以青山宫皇室带头行简朴之风,上行下效,北齐境内逐渐有了欣欣向荣,官民和乐的盛世景象。

那时候的工匠建造府宅,也符合那时候的风格,以青石板和木料为主,装饰简单,恢弘大气,古朴端庄。

只是后来,北齐愈发繁华昌盛,就慢慢改了以前的简朴风气。

到今上登基后,更是讲究精致奢华,糜烂华美,神雕鬼琢,譬如玉作楼台金作瓦的玉春楼,以波斯绒毯铺满地面,喝的是琼浆玉液,吃的是珍馐美味。

民间都已如此,何况皇宫大内。

数代帝王更迭,盛京包括青山宫,早已没了当初的半点模样。

而一直留存至今从未翻修的将军府,也变得与这周围格格不入。

王郁踩着已经松动的青石板,来到了祠堂前。

门被关着,但里面亮了灯。暖橘色的光晕,携带着丝丝缕缕香烛的味道,从纸窗中透出。

王郁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转身又合上。

他刚回头,就感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还没等他反应,就被一脚踹的跪倒在地。

身后有人提起王郁的衣领,直直的拖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松手,把王郁摔在蒲团上。

“抬头。”是一道苍老而带着薄怒的声音。

王郁抬头向前看去。

前面,是满满一墙,密密麻麻的牌位。

上面用墨,端端正正的写着王家所有先祖的名字。

只是这一面墙的牌位,就概括了王家走过的百余年光阴。

面前香炉上刚插了三炷檀香,袅袅烟雾腾起,在这些牌位周围缭绕。

四周悬挂着黄色的经幡,是王家历代儿孙亲手抄写的经文,用来给先祖祈福。

一派庄严肃穆。

“你说,你看到的是什么?”

王郁一一扫过墙上的一个又一个牌位,最后停留在最新的一个上。

这是他父亲的牌位。

他张口,声音缓慢低沉,“是王家的列祖列宗。”

身后的声音更加严厉,“王家的先祖,用命守护下了忠武将军这份功勋,结果你呢?终日在外浪荡,是想学贺家那个臭小子吗!”

王郁声音不变,“并没有,孙儿一直有在用功。”

“用功?”后面的人冷笑一声,“你用的是哪门子的功?老夫平日里叫你读的儒家经史,你可有一篇能背诵下来的?”

王郁跪的笔直,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父亲的牌位,藏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握紧。

“回祖父,孙儿一直在勤加练习剑术刀法,《司马法》《虎铃经》《纪效新书》,孙儿已经熟读。”

身后人气的又抬脚踢在王郁的背上,王郁生生受下,被踢得扑倒在地,又马上跪直身。

他这副倔强的样子,更是激怒了身后人。

王郁垂眼抿唇,瞧见一片剑锋紫色的衣角自后面绕到他眼前。

“抬头,看着老夫。”

王郁抬头看向跟前人。

这人生的高大魁梧,头发花白,皱纹满布,一身虎纹窄袖袍,腰间系着黑皮玉革带。

他满脸怒火,眼神冷厉,直直的瞪着王郁。

他正是忠武将军,王忠。

王忠负手,低头看着王郁,道:“你为何非要习武,不肯从文?”

王郁跪着,但神情坚定,一字一顿道:“王家世代为将,孙儿心中也向往疆场,既如此,为何不许孙儿习武。”

王忠居高临下盯着王郁,声音不容置疑,“王家子嗣单薄,若连你这唯一一个嫡系男丁也折在战场上,王家无后,老夫有何颜面去见王家先祖!”

王郁不为所动,“若是王家就此断掉武将传统,会更没有颜面面对先祖。”

他说完,就深深的对着王忠叩首,不起身。

王忠越发愤怒,一脚踹在王郁的肩膀上,怒道:“冥顽不灵!难道你忘了你父亲了吗!”

王郁跪着的身体颤了颤,但还是没起来。

他当然没忘记,他的父亲,于十年前,在与西秦交战时,深入敌营烧毁粮草,但误入西秦埋伏,最后以身殉国。

他的母亲自那以后一病不起,每日靠着汤药吊命。

年幼的他,被从演武场上抓回来,锁进了书房。

王郁低声道:“祖父是担心偌大家业,后继无人吗?”

他顿了顿,嗓音中染上一丝不解和不驯。

“可是,与咱们王家交好的江家,不也是一样吗,大房中只剩郡主一人尚在,但她也担起将门之后的担子。虽是女子,却也能续江家先祖的荣光,守护北齐边境。”

“孙儿羡慕郡主的自由,也崇敬郡主的信仰,所以孙儿也想像郡主那般,冲锋陷阵,守卫山河。”

“凭什么江家可以,而王家却不行?”


前院的宴席已经撤了下去,众人正聚在一起投壶斗诗。

大抵都是些文人雅士们喜欢的玩意儿,江熙自知不比贵女们风雅,何况她也感受到了她们若有若无的疏离排挤,自然也不会硬生生的上去凑热闹。

想来也是,盛京贵族圈子里都讲究雅致,江熙一个武将,便是得了郡主的恩赐,那也依旧是粗人一个,就如刚刚,她什么也没做,就莫名的被讽刺取笑。

虽说她在军营里习武之余,也没少学那些女孩子爱的吟风弄月之类,可惜溪州城离京甚远,也跟不上潮流。况且她本身也不喜欢那些酸不拉几的做派,后来就渐渐丢开了。

眼下实在是无聊的很,江谐婉和江陈氏也不知去了何处,不见人影。

她朝四周一望,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少爷赵安正由侍从照看着,独自把玩着一尊青铜皿,也是孤零零的。

这小家伙穿着驼色的直裰,白白嫩嫩的一团,黑眼珠滴溜溜的左右转动,可爱的紧。

江熙便挪过去,捡些话儿来逗弄他,把小家伙乐的咯咯直笑。

一大一小正玩的欢快,忽听得身后传来含笑的声音:“小孩子家闹腾,别累着郡主了。”

很是温婉柔和的女声,叫人听了心中也不由地柔软下来。

江熙回头,一身水蓝长裙的世子妃沈晴正向这里走来。

沈晴生的婉约大方,叫人一看见就生出不少好感。江熙自然也是的。

两人相差三四岁,瞧着倒像是一对姐妹般。江熙家中也没有年长的阿姊,此刻见了沈晴,还多了些许亲切感。

她答道:“小少爷不曾顽皮,反而乖巧的很。”

沈晴想来也是个聪慧之人,可能也有替江熙解闷的意思。

她命人将小赵安抱到一旁位子上,又微微笑着,边轻轻拉住江熙手腕处的衣袖,示意江熙跟自己过去,边闲谈道,“这孩子平日里,没少惹我心烦,想来今日是见了郡主,觉得亲近,才装出副伶俐模样来,好讨郡主欢心呢。”

这话说的是十分的熨帖,江熙便顺从的跟过去坐下,也笑着接话道:“我哪有那般本事,小孩子家的,还是活泼些好,也是世子妃的福气。”

话出口,江熙却有些后悔了,沈晴年纪轻轻的便没了夫君,堂堂书香世家的嫡次女,却嫁作继室,还要抚养嫡姐的孩子,说福气倒像是在讽刺了。

然而沈晴只是和气的笑了笑,以三指端起茶盏,右手轻轻掀开茶盖一侧,慢慢吹散漂浮的茶叶,才以袖掩口轻抿一口。整个动作优雅天成,浑身透露着出自文臣家的仪态,没有半分寡居妇人的颓然之感。

看的连江熙这种不拘小节的人都自惭形秽。

也不知沈晴有没有想到福气的意思,但江熙想,眼下沈晴的气度就已经证明,所谓福气,其实与经历无甚关系。

她三年前出阁嫁给世子时,也不过十五,与江熙现在同岁,若是旁人,出嫁即守寡,背着克夫的名头,抚养并非亲生的孩子,恐怕早已忍受不了,一根白绫吊死了事。便是豁达如江熙,心中也不好受。

而沈晴还能坦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且精神头极好。

看来这位世子妃,并非庸常之辈。江熙不由对沈晴肃然起敬。

又聊了几句,就听见那边传来阵阵喝彩声,有人竟站到了石凳上,一手叉腰一手举着张宣纸,正朗声说话。

“诸位听我公评,通篇看来,‘秋无迹’,‘梦有知’,‘谁怜’,‘慰语’,语句沉着,把忆菊之题的忆字烘染的极好,第一当之无愧。”

无人质疑,都拍手叫好:“这话不错,评的公道。”

这人洋洋得意,朝着喧闹的人群嘘声,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又故意卖关子道:“可猜到作诗者何人吗?

“这还用猜,必是余仲谦无疑啊,他惯爱以物喻人,大家都熟悉极了。”

“仲谦何在?快来领你的诗作了。”

本来还站在人群后面的余青霭面前马上空出条路,方才说话的人笑着拉他,只是余青霭面容有困惑之色,刚要开口,就被站在石凳上的人打断。

“错了错了,并非余仲谦,而是世子妃!”

这话如同惊雷般在人群中炸响,世子妃沈晴?她作出的诗怎么风格会像余青霭呢?

不过大家都是临场发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写出来的,也没有抄袭搬运的可能。

今日来的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子佳人,谁的诗文作的好,也都心里有数。

只是没想到,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子妃,似乎是一时兴起凑个热闹,却一下子脱颖而出。

有位先生模样的中年人高声笑道:“彩头来了,有请夺魁者!”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婢女过来请沈晴,说是方才的斗诗中沈晴夺魁,要领彩头了。

沈晴便起身,同江熙道了个见谅,往对面去了。

众人把沈晴请到中间,闹闹嚷嚷的要看准备的彩头是什么。

刚才的先生招招手叫大家安静下来,笑着从桌上抽出张纸,道:“依我拙见,夺魁者该有两位。”

众人唏嘘,但这位先生一向公正公允,也无人质疑。有人问:“那另一位是何人?”

早有站先生跟前的人眼尖的看见了纸上署名,抢着道:“是余大公子!”

是指余青霭。

余青霭年轻有为,一身才华也早有名声,以往没少在诗会上拔得头筹,于是又一阵掌声,把余青霭推到了沈晴旁边。

沈晴和余青霭互相见了礼,各自客套了几句。

余青霭的诗作已经被传阅了一遍,有人点评道:“世子妃的清新婉约,余公子的雅致端正,题目新立意也新,各有出彩,先生评的极对。”

沈晴谦道:“过誉,是余公子的好,我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余青霭忙称不敢。

石凳上的人已经跳下来了,正挤在前面,手捧着两人的诗作啧啧称赞,扬着手夸张道:“只是小生疑惑,世子妃的瞧起来,真是和余仲谦的相像呢。”

方才的话题又被拎出来,有人怕沈晴难堪,便出声解围道:“两位都是品行高洁之人,相似也无甚奇怪。”

提出疑惑的人也被身旁人捏了一把胳膊提醒,这才意识到出言不当,无论是何原因,世子妃总归已经嫁作人妇,不该和外男牵扯在一起。

那人自知失言,生怕得罪六王府,忙不迭地附和解围人的话。

“诸位有所不知,”沈晴没有避讳,微笑着出声道,“妾身尚在闺中时,就曾看过余公子的妙笔,很是喜欢,私下里也多次捧读,是以会相似,是妾身的不对,叫大家看笑话了。”

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又转身向余青霭下拜致歉。

本就是有几处用词相似罢了,两人的诗其实还是很不同的,沈晴又认真道了歉,余青霭也没计较,众人便都识时务的顺着台阶下了,转而笑着去看彩头。

方才误会是余青霭的诗时,他的神情就很奇怪,因为他也听出风格的确有些像,但那诗用的意象韵脚又不是他惯用的,眼下一切明了,他便不由得高看了沈晴一眼。

武人有惺惺相惜切磋功夫者,文人亦有。京中能与余青霭一较高下的甚少,更别提女子。

花宴一直到酉时末才结束,诸人辞行后,便都各自回府去了。

此时街上已经开始宵禁,但巡查的人也都知道今日的花宴,所以草草查了江府令牌便放行了。

回到江府,倒是见着了整日忙的不见人影的江佥,也就是江熙的叔父,她父亲江应的胞弟。

江佥年近四旬,虽出自将门,却走的是文臣路子,如今也小有作为。他身材高大,神情向来很严肃,为人也是公正廉明。

晚饭过后,仆从撤了羹汤,换上清茶。江佥和江陈氏不时的聊几句府中家务事,江谐婉拉着江熙在一旁琢磨京中近日盛行的九连环。

江佥往江熙这边看了一眼,忽然轻咳了一声。大概是以往江谐婉都被管教的很严,立马就撇下手头的东西,端正坐好。而江熙则疑惑的看向江佥。

江佥道:“昨日我没有入宫赴宴,但也知晓了玉佩失窃一事。今日特意去宗正寺打听了此事。”

江熙心中一跳,难道那位国丈查出了什么?

却听得江佥继续道:“国丈很是重视,着人在宫里细细搜寻了一番,没有找到玉佩。因为昨日赴宴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故而没有搜身。”

江熙本来还在庆幸没有搜身,要是从贺疏身上搜出玉佩,以后再要窃玉佩就难得多了。她正这样想着,却忽然想到,柳掌柜说过,贺疏是禁入宫的,那他是如何入的宫?

不过江熙很快就想通了,贺疏和余青霭关系似乎不错,偷偷扮成余家的侍从一类,总是能混进去的。

“但丢失的玉佩毕竟无关紧要,余仲谦已经彻查了京中近日所有的出入人口,和登记在册的档案,并无异常。国丈以圣上龙体为重,不愿再惊动天听,在宫里又多添了些守卫军,便作罢了。”

江佥说完玉佩失窃的事情,又交代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便回书房处理公务去了。江陈氏叮嘱了江熙早些休息,也带着江谐婉回了寝屋。

江熙独自回了她的院子,把一干侍奉的人都打发下去,又草草梳洗过,就已经近子时了。

她把油灯又挑亮了些,随意捡了卷兵书翻着。

原本还以为玉佩失窃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没成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翻篇了。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余青霭和贺疏是一伙儿的,定然不可能查出什么。

不过玉佩总归是不在她这里,也和她没关系了。

江熙吹熄灯,便上塌休息了。

接连两场宴席过后,日子便清闲了不少。一连几天,都只是和江谐婉一起逛逛街市,偶尔也受邀去六王府上,同沈晴说说话。她们二人自打花宴结识后,倒是投缘得很。

不过江熙总觉得有些奇怪,沈晴似乎热情过了头。江熙一直认为,自己是一辈子都会待在溪州军营的人,同盛京人八竿子打不着,没必要花心思交朋友。

何况对方再怎么和气,自己再怎么对人家有好感,六王府也是皇室中人,她自知手握兵权,总得和六王府疏远些才对。

想到兵权,江熙就更加觉得不对劲。她毕竟是驻关武将,此次回京也只是论功行赏,待不了几日就应该启程南下,回溪州军营。然而江熙每每去兵部打听时,都只说暂未有令,不必心急。

这怎么能不心急?溪州地处北齐最南端,与南陈接壤,南陈又向来包藏祸心,从盛京到溪州,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三个月,她当初奉旨回京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月。且溪州没有主将,只有副将替守,江熙实在是放心不下。

盛京眼下已经入冬,虽尚未落雪,却已经有了萧瑟之景。江府中早早地备了炭火和暖炉,连同轻薄的纱帘也换成了厚重些的。

这日难得有暖暖的日头,江熙独自坐在院中翻看兵书。方才江谐婉刚来过,与她说了会儿闲话,就被江陈氏叫走看账本去了。她们姐妹二人倒是越来越亲近了,时常待在一处,关系好的很。

江熙正胡思乱想着,忽的被秦风打断。秦风刚从外面回来,神秘兮兮的把周围人打发的远了些,才过来掏出两封信递给江熙,“这是首饰铺的柳掌柜叫人送来的。”

之前的事情终于有线索了?

第一封说的是宫宴当夜的小贼。当时秦风从他身上并没有搜出什么,只是画下那人长相。但就连那位柳掌柜也没查出什么,家世生平都很普通,没什么特别之处。真的就是小毛贼?原来盛京的小毛贼轻功都这样厉害了吗?

第二封说的是手帕的图案。这封倒比上封厚实的多。信上说,此花源自南陈,北齐尚无种植。花朵名为朝阳,其色金黄,特性是向阳而生,发芽时随天日转动,开花后便会向东不变。

这花倒是有趣,等以后回了溪州,到南陈找来几株,种着玩玩也不错。但眼下是没什么用处了,已经知道了人是贺疏,况且她对玉佩也没什么企图了。

她挥手让秦风退下,随手把信往怀里一揣,便起身回屋。火炉烧的极旺,整间屋子都是暖融融的。她在内室坐下倒茶喝,却忽然觉得有丝凉风吹过,连桌上铺的绸布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江熙扭头,见是窗户没有关牢,漏了些缝隙。她过去关窗,冷不防的被一丝极幽微的蓝光晃了眼。江熙把窗缝推大,那枚蓝田玉佩就挂在窗前的枯树枝上,下面坠着的穗子随风而动,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吹落。


安庆坊,江府。

由于昨晚想了半宿的事情,又被贼人打扰了一会儿,所以江熙今日起的晚了些。

她刚刚回京,对这繁华的盛京有很大的兴趣,便想着今日再出去逛逛,顺便去那间首饰铺子,再用昨日新得的赏赐换些消息。

这次要打听的可不少,江熙一面牵马出了江府,一面合计了一下。

一是皇帝一连病了十几年的原因。虽然陛下年事已高,但也没有总病着的道理,这事毕竟涉及宫闱,不太好细问同僚,只能去民间打听打听。

二是昨晚的贼人身份,这个大概是查不出什么,后来秦风搜遍全身都没半点发现,只好画下那人的长相交给江熙。

三是昨晚那方手帕上的图案,那花朵她从不曾见过,或许能就那个图案查到抢走玉佩的人。

青阳街上的人不是很多,江熙一路驾马直奔首饰铺子。

这铺子名唤明玉阁,建在东城门口,青阳街首。

因着明玉阁有另一层生意,赚的盆满钵满,所以也不太打理做幌子用的首饰生意,平日里都门可罗雀。

江熙把马在门前柳树下拴好,步履从容迈进门,有洒扫的伙计机灵,迎上来陪着笑问道:“姑娘来是想挑些簪钗吗?小店新进了批货,都是水头极好的……”

江熙摆手打断他的话,背着门,自怀中掏出块木牌在伙计眼前晃了晃,低声道:“来找你们掌柜的。”

伙计眯着眼瞄了瞄江熙的面容,会意,抬手招出位婢女,叫她引路,便又出去擦窗了。

江熙熟门熟路的跟着婢女进了后院,又拐进了角落毫不起眼的间厢房。

论起来,这明玉阁做的的确不错,隐匿在城东,伙计少客人少,摆设寒酸,院落窄小,任谁看了也只以为是生意差的马上能关门倒闭的小铺子,怎会想到别处去。

要来见掌柜买消息,也必须有木牌为证。而江熙这枚,还是上次买消息时掌柜所赠。

婢女只引到门口就退下了,江熙敲敲门,等到里面有人应声,才推门进去。

屋里,一身美艳红衣的女掌柜柳茹正笑盈盈的瞧着她,两眼放光,活像见了成堆的银子一般。

等到江熙坐下,柳掌柜便倒了碗茶给江熙,又扭着腰坐到对面,手指勾了发丝把玩 ,冲着江熙眨眼道:“数日不见,姑娘瞧着愈发明艳动人了。”

江熙最是不喜这般搔首弄姿活像青楼老鸨的人,无奈有求于她,只好把心中想法压下,跟着敷衍了句过奖。

柳掌柜笑的眉眼弯弯,想去拉江熙的手,却被极快的躲开。

她面上还是笑的如同狐狸般,眼珠却骨碌碌转了一圈,把江熙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才语气遗憾的道:“姑娘既不想与我寒暄,便直说吧。”

江熙巴不得早早了事,听她这样说,便把一叠银票放在桌上,开门见山道:“第一个,此人的身份。”

她把贼人的画像递过去,柳掌柜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收下,只是眼神直直盯着桌上的银票不动,连连笑道:“没问题。”

江熙又把临摹的手帕上的图案纹样递过去:“第二个,此物的来源。”

柳掌柜依旧一把收下,只是笑的更加开怀。

江熙想不通这人的古怪性子,只觉有些好笑,接着道:“第三个,我想知道,陛下卧病不起多年,可是因为盛京出了什么事?”

本来柳掌柜还笑靥如花,此话一出,屋里的气氛瞬间就凝固下来,柳掌柜仍旧望着银票,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收敛。

她停顿了好半晌,才抬眼望向江熙,有些为难道:“姑娘,盛京十几年前的事多的很,况且圣上可不是我等平民能妄议的。”

这话说的含糊,却也有几分事情不简单的意思。

江熙不语,默默又掏出一叠银票。

柳掌柜皱眉想了想,扫了一眼银票的厚度,别开眼望向窗外,“姑娘,十几年前,盛京的确是出过一件天大的事,但此事被下了禁言令,不许提起,但凡教官差知晓,是要被抓到刑部问斩的。”

这话说的十分诚恳,倒是彻底勾起了江熙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惊天大事,这么神秘,连提都不许提?

柳掌柜悄悄扫了眼江熙的神情,慢悠悠的吹着手指甲上的丹蔻,毫不急躁。

江熙平生最爱八卦,但凡有被勾起好奇心的事情,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绝对会难受许久。

她打定了主意,心下一横,再摸出一叠银票拍在桌上,“柳掌柜,这可是我的全部身家了。”

柳掌柜瞬间又笑起来,一把拿过银票,粗略数了数,悉数塞进袖袋里,撑得袖子鼓鼓囊囊。

她四下里望望,见无人在附近,才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了行字:二七贺氏案。

柳掌柜用衣袖抹干水迹,再起身把窗都关严实,才坐回去,低声道:“关于这事儿,我也不是很清楚,当初事发突然,连高门大户都不曾有准备,更别提民间了。”

“十六年前,也就是中熹二十五年,当时的国丈大人一片忠心为君王,却不知怎的招惹了政敌,以勇毅侯贺柏为首的六大世族联名上书,要求将国丈大人撤职查办。”

“说起这勇毅侯,也是当初随太祖皇帝开国的功臣,那时掌兵权的武将就是江,王,贺三家。三家各自封赐世袭侯爵,那可是风光无限。”

“只是后来,贺家慢慢弃武从文,到贺柏那一代,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文臣之家。”

江熙有些吃惊,如今在北齐说起武将世家,都是说江王两族,从不曾听过还有贺家。

“但这些世族都是根基深厚,唯有贺家子嗣单薄,遭了报应。据说贺柏在两年后,就是中熹二十七年,连夜进宫面圣被拒,意图行刺圣上,幸好国丈大人看穿了贺柏的狼子野心,早有准备,在宫里设伏捉拿了贺柏。”

江熙耳朵尖,抓住了重点,“这种大事,怎么还是据说?”

柳掌柜摊手,“姑娘,我年纪也不大,当初事发时也不过稚童,这些都是盛京中人私下里口耳相传,已经是最为可靠的一种说法了。”

“还有别的说法?”

“有啊,比如有人说贺柏是前朝余孽,是灾星转世,是妖精化身,多的很。”

这叫什么话,鬼神之说竟也搬上台面了。况且有禁言令在,百姓哪里有胆子编排这些话,大概是这柳茹瞎说罢。

可惜茶楼书馆人多眼杂,不好打听,算来算去,也只有这里能知道些大概,而且银票都花了,岂有才听了半个截就走的道理。

江熙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听。

柳掌柜又道:“那时朝野震动,勇毅侯贺氏一家,除了已经外嫁的贺柏之妹外,贺府抄家,满门抄斩。”

“但圣上重情,念及贺家祖上有功,便饶了当时年仅五岁的贺柏之子,贺疏,但这个孩子还是被防的很深,禁离京,禁入宫,禁参军,禁入仕。一个不能入仕的罪臣之子,便是活着也被毁了。”

“如今是中熹四十一年,圣上自这案子之后便一病不起,显然是被这逆臣气着了,多亏了国丈大人忠心耿耿,为防恶人作乱,下了对此案的禁言令,以一己之力匡扶朝政,才得以有现在繁盛的北齐王朝啊。”

江熙听的有些愣了,这么说,国丈还真是位大功臣,如今能得圣宠,权倾朝野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这贺氏案既然如此轰动一时,为何细节之处都模模糊糊,按北齐律,应当把贺柏押赴大理寺,三司会审再定罪,怎么就如此草率的抄家处斩了?

况且现在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有什么动乱?为何还要留着禁言令,把此案细节公之于众,不是能起到更好的警戒作用吗?

柳掌柜说了许多,端起茶碗润了润嗓子,似乎又想起什么,接着道。

“现在过去了十四年,那贺家小公子贺疏,贺少怀,也有十九岁了,他一直寄居在姑母府上,非但没有安安分分,竟还成了个终日流连烟花之地,纨绔难管不学好的混小子,拈花惹草惹事生非可是盛京头一份,还招惹了不少清白的姑娘家。”

“我也远远见过他一面,生的倒是俊美无双,有潘安之貌,那通身的矜贵气度,便连正经的世家子弟也不及。可惜这副皮囊生在个碌碌无为的罪臣之子身上,白费了。”

江熙向柳掌柜辞了行,硬是推了柳掌柜满脸堆笑介绍的金钗玉镯,勉强从铺子里出来。

此时已是午时末,江熙牵着马顺着青阳街向西往城中走,还正消化这大秘闻时,听见前面有人喊她。

来人是江府上的小厮,受她小堂妹江谐婉之命,特来寻她,叫她快快回去。

江熙这才想起,前几日与她那小堂妹约好,今日申时要同江谐婉一起去赴个花宴,好像举办宴会的人身份还挺高贵,是位什么妃子,推辞不得。

眼看就要赶不上了,江熙也不是乐意迟到招闲话的人,连忙骑马顺着青阳街一路向江府而去。

幸好今日街上人不多,江熙驾马极快,途经一处足有五六层高的楼阁时却猛然勒马,马儿前足高高扬起,江熙紧紧拽住缰绳,几乎紧贴在马背上才得以没被摔下来。

然而她顾不上这些,只是紧盯着路旁的两个身影。

不,准确的说,是盯着他们手里那方手帕。

这手帕上的花纹已被江熙刻在了脑子里,绝不会认错!

她顿时把赴宴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什么花宴草宴,此刻哪有那个好身手的小贼和玉佩的去向重要。


北齐中熹四十二年三月初,朋党谋逆案宣告翻案。

由国丈李彰提出疑点和证据,六王亲自监督刑部重审,查出此案先前的一切证据皆是伪造。

经刑部查探,江熙在溪州期间,忠心耿耿,战功赫赫,与南陈并无往来。

一干人证,即秦风等人,被抓捕归案,审出口供为受人指使,兵防图并非江熙亲笔。

而此前从犯梅益,在政事堂以死明志,经查证,七封书信皆是被模仿字迹而写成。

为表怜恤,特追谥梅益为纯达公,赐还江熙一切爵位与功勋,仍称平南将军,宪华郡主,居城东永宁坊郡主府。

而陷害江熙的,则是之前惨死雪夜的御史台吴文。

两人因庆功宴生出嫌隙,吴文嫉妒江熙功勋在身,以金钱收买秦风,假造书信,又因与起居郎梅益政见不合,欲一并除之而后快,以职务之便上书弹劾,在政事堂上咄咄逼人,致使梅益被逼惨死,江熙蒙冤入狱。

后又怕江熙狱中申冤,于雪夜联合大理狱狱卒,意图用鸩毒害死尚在狱中的江熙,但狱卒怕事情败露,已自行出逃,而吴文则在回家途中,巧遇盗匪,就此丧命。

这日清晨,政事堂上,诸臣皆到。

“门下:昔吴文媚上,祸乱朝纲。今冤案大白,复得江氏福将,民之幸甚,国之幸甚。即日起,赏还江氏封爵,并府宅田地,另赐珠帛三十万,黄金十万,特令入朝议政。告江熙,奉被,制书如右,符到奉行。中熹四十二年三月初四,下。”

高堂之上,李彰宣读完敕旨,然后亲自下台来,把敕旨双手交给江熙。

江熙刚从大理狱里出来,简单擦洗干净了血迹,换了身完整的衣服,就被带着来了政事堂。

此前她在狱中时,一直满身血污,脸上也是蓬头垢面,是以没看出有什么。

如今擦净了脸,才发现她面色白得吓人,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球也很浑浊,唇色惨白,下唇都被咬烂了。

尤其是她的额头上,三个月前被划破的额角,一直都没有上药,愈合的极慢,有些感染的样子。她本是极好看的眉目,那道伤口就显得十分碍眼。

江熙昂首立在台下,因为她身上还有伤,所以特命她不必行跪拜礼。

她弯腰俯首,接过李彰捧来的敕旨,低声谢恩。

诸臣庆贺。

江熙又道:“国丈大人,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郡主请讲。”

“听闻臣的旧部秦风,自三月前政事堂作证后潜逃,下落不明,前几日才被刑部捉拿。臣在军中时,一向最是重视军纪,此等叛主之人,臣想带他回府,自行处置。”

秦风本就是江家军中的在编将士,江熙也有权决定他的去留。

况且秦风涉及的这次朋党冤案,实在是棘手的很。

当初秦风卖主求荣,如今邪不压正反被下了狱,江熙也官复原职,以后定然不会放过这种小人。

刑部要是再留着他在狱里,怕是会得罪了江熙,巴不得扔开这块烫手的山芋。

现在江熙亲自点名要带走秦风,刑部自然求之不得。

刑部的孙尚书便连连笑道:“郡主想要,下官就马上差人押送到江府去。”

之前郡主府赐下来,江熙也一直住在江府,想必此次也是。

人群后的江佥耳尖动了动,没说话。

江熙扯起个意味不明的冷笑,道:“何必送到江府去,我有自己的府邸。”

这话的意思就多了去了。

之前江熙蒙冤入狱,江佥选择了自保不出声,如今江熙沉冤昭雪,重又发达了,摆明了是气江佥之前的行为。

现在江家二房,就是再想沾大房的光,也沾不上了。

“还有,臣身上有伤,恐怕得多留在盛京几月,不能回溪州了。”

之前是想着赶紧回去,但如今,她又不想了。

六王答应救她出来,却没说一定揪出幕后人。

江熙现在还不知到底是谁陷害的她,敕旨上说的是吴文,但江熙不信。

吴文根本就是个蠢的,顶多算个马前卒,他不可能想出这么环环相扣的计谋。

而且之前在狱中时,贺疏曾对她有点拨,幕后人极其势大,不可能只是个小小的御史台小吏。

虽然江熙不信贺疏,但她后来寻思了一遍,贺疏实在没理由专程来骗她,既然他想利用江熙,为了防止江熙不受控制,那些话就必须是真的。

朝廷不能给她真相,那她就自己去查,而要查,就必须留在盛京。

李彰应允,“这是自然,本官会派太医院的人去郡主府为郡主医治。”

江熙若不说她有伤,诸臣都差点忘了。

进大理狱受了十一刑,此刻还能站得笔直,有理有条的说话,真是比男儿还健壮坚韧。

今日朝会本就是为了此事,如今已经了解,便散了会。

江熙入狱前行事太孤直,交好的没几个,结怨的倒是一大堆,是以众人都是各走各的,没人搭理她。

她站了半天,委实有些撑不住了。

十一刑名不虚传,江熙在大理狱的这三个月以来,每日里各种刑罚轮着上,早弄得她遍体鳞伤。

尤其肩头。

她被带出狱时,狱卒只是简单粗暴的斩断了锁链,以至于她身体里还残留着一点铁环。

穿琵琶的极刑,本就是为了限制武功。

听闻取下锁链时,需得小心又小心,即便是有经验的老医者也不敢轻视,一个不留神,很可能武功尽废,往后再不能提剑。

且身上的各处伤口只是简单的拿布包扎住,此刻已经在往外渗血了。

她有些站不稳了,肩头痛的连手里的敕旨都快要拿不住。

没人管她,她就只能自己出宫回府。

她禁不住后悔的想,若是当初没那么心高气傲,也不至于落难后连个能搭把手的人也没有。

江熙脚步踉跄的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她刚倒下,就有人带着几个宦官进来,见江熙倒下去,连忙跑过去,叫宦官把江熙搀扶起来往外走。

此人正是余青霭。

他方才跟众臣都出去了,还以为已经乘车回府,没想到他是叫人来扶着些江熙。

一行人跟着余青霭上了马车,直奔城东的郡主府。

府邸已经叫人打扫过了,基础些的家具摆件也基本俱全,宫里已经派来了一批伺候的人,又从外面采买了不少洒扫的仆役。

余青霭十分好心肠的把江熙送到家,叫府里管事的人出来,把他们主子扶进去。

恰好李彰派来的太医也过来了,余青霭见没什么事,就赶着先回六王府去了。

郡主府这边,前脚才把江熙抬进去,后脚就来了一堆虚溜拍马献殷勤的大小官员,要求见江熙。

有个掌事管家模样的人,大概是这些人里资历最老的,自告奋勇来当管家一职,然后通通把那些墙头草拒之门外,把宫里来的赏赐从侧门悄悄运了进来。

他行事倒真有几分管家样子,一面张罗着府卫把门,一面叫小厮把门庭都彻底清扫一遍,还时不时地往正屋内跑一趟,看看江熙的情况。

屋内,有三位老太医共同为江熙治伤。

或许是江熙实在伤的太重,几位太医一面商量着用药,一面唉声叹气。

“郡主受的伤太重,小腿处的骨头本就移了位,一直没好好医治,今日又勉强站了许久,更加严重了。”

“还有上身,外伤且先不提,郡主内脏受损严重,需得卧床静养至少三月。”

“最严重的是肩头琵琶骨,这铁环可怎么取出才好?”

三位太医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也不知是采用的何种方法。

屋外守着的婢子只听得屋内来往不断地脚步声,不停有人端着热水盆进出。

直到铜盆里的水从鲜红的血水逐渐变成清水,太阳从东方绕了半圈落到西边山脚,才有两位太医从里面出来。

江熙的外伤基本都处理好了,以后只要勤换药,就不会有太大危险。

至于内伤,只能用药慢慢调养,且多半会成为暗伤,无法恢复如初。今生还能不能下地行走,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

那两位太医回宫复命去了,留了一位暂住郡主府,时刻盯着江熙的情况。

……

盛京城的南边,有一汪不小的湖水。

相传,此湖乃前朝人工开凿而成,与护城河相连通,湖水清澈浩淼,名为一色池。

若在夏日,岸边草木茂盛,杨柳依依,水面上莲花盛开,蜻蜓飞舞,小鱼游动,姑娘们泛舟湖上,采摘莲蓬,十分惬意。

但在春寒料峭的早春时节,这里就人迹罕至。毕竟湖水寒冷,叶无绿芽,实在没什么好赏玩的,万一一个不慎掉进了冰窟窿,还会把命搭进去。

此时正是深夜,万物寂静。

今夜的月亮十分明亮,照的街道如同白昼,根本不用提灯笼,也能走夜路。

通往湖边的一条小巷道里,正有一个身影踽踽独行。

这一片少有人至,巡夜的兵士也不常来,是以他并没有刻意收起脚步声,任凭声音在空旷的青石路上回响。

今夜着实寒冷,他有些畏寒,穿着厚重的青灰色大衣,手里还揣着个小手炉。

他慢慢走到了巷口,向四周张望一圈,就见旁边树下有个小厮模样的人站起身,向他走过来,压低声道:“贺公子,请随奴才来罢。”

他点点头,跟着那小厮往湖边走去。

他正是贺疏。

两人又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湖边岸上的一溜房馆里,正有一间隐隐亮着灯。

贺疏打了个喷嚏,不耐烦的问那小厮道:“你家殿下怎么约在此地,又冷又远的,还不如找家花楼暖和的多。”

小厮暗暗唾了一声,但明面上还是陪着笑道:“殿下也是为了安全些。”

贺疏嗤笑一声,没再搭话。

什么为了安全,分明是故意找的湖边。

他都准备睡下时,才临时接到六王要见他的消息,让贺疏没有准备,这样一来,湖边就都是六王的人,到时候要拿捏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况且这么临时通知,六王自己就能早到,贺疏却不能,一顶没有礼节,无视尊长的帽子再扣下来,贺疏就又得吃一亏。

今夜是贺疏和六王正式见面商议合作问题的关键会面,六王这么多小动作,无非是想多占些便宜罢了。

若用来对付别人可能就如愿了,但用来对付他贺疏?真是太自信了些。

不过六王也是个机敏的人,若知道贺疏并不傻,还很善察人心,估计今晚的合作就会谈崩。

所以贺疏在六王跟前必须装傻。

房馆已经到了。

小厮上前敲了敲门,然后请贺疏进去。

贺疏作势打了个哈欠,一把推开门就走进去,毫无顾忌的大声嚷嚷道:“六殿下好没人情,都到深夜了才临时叫我过来,来迟了可怨不得我。”

先发制人,让对方无话可说,极好。

屋内只有六王一人,他应该也是冷的,薄墨色大氅裹得紧紧的,但面上还是一副淡漠样子。

他被贺疏的说话和模样噎了噎,果真没责怪贺疏,反而道:“是本王欠考量了。”

贺疏笑嘻嘻的摆手道:“没事,我不会怪殿下的。”

他见六王嘴角有轻微的抽动,暗暗冷笑了一下,然后十分自来熟的,在六王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伸手捞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面前满上,笑道:“多谢殿下好茶。”

六王默默看着他的动作,眼神中带着些谨慎和审视,最后却笑了,“今夜叫少怀你过来,想必原因你也是知晓的。”

贺疏瞥一眼对面人的神情,把茶碗放下,一抹嘴傻笑道:“知道知道,殿下有求于我嘛,好说好说。”

他表现得越像个傻瓜蛋一样,就越能让六王觉得他好控制,合作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毕竟贺疏是贺氏案的唯一幸存者,六王若想在贺氏案上做文章,不可能抛开贺疏。

不过也不能太傻,把六王糊弄过去就行。

六王直接无视了贺疏的话,转开眼冷漠道:“先前你叫余仲谦送来的东西,本王已经看过了。”

他声音沉稳,语气中却带了些试探和怀疑,“不过,本王疑惑,少怀身上的禁锢颇多,是如何知晓的这些事,又是如何想到向本王投诚的?”

贺疏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便把早就盘算了不下百遍的回答说出来。

“说起来也是凑巧,我之前花楼里闲逛,偶然听到隔壁的谈话声,心中好奇,就趴窗偷看,原来隔壁就是那个惨死雪夜,臭不要脸诬陷宪华郡主的吴文,我听见他跟姑娘闲聊天,说的正是淮州许家的事。”

这个借口绝对万无一失,吴文已经是个死人了,六王想求证也求不来,何况,吴文背地里的身份,贺疏知道,六王也绝对知道。

吴文是那人的表亲,也是那人的门生。

所以吴文也不是不可能不知道,再加上此人行迹可笑,在花楼里乱说乱道,几乎没人会不信。

把锅推到吴文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至于为何要找殿下,”贺疏拿手摩挲着下巴,一副无赖模样,“只是觉得殿下比较合眼缘。”

这个借口虽然太胡扯,但也是最合适的了。

若是直接说,贺疏知道六王暗中蛰伏数载,也想着扳倒那人,估计贺疏立马就会被捆起来扔进湖里喂鱼。

六王也不知信了没信,不过大概率是没信。他又道:“其实先前王府里办的花宴,是本王特意给你下的请帖。”

贺疏心中了然,那次花宴时,他还疑惑,沈晴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为何会特意下帖子,后来他慢慢琢磨出六王的心思,就猜出是六王利用沈晴的花宴,来暗中审视贺疏举动。

贺疏也是由此推出,六王也想查贺氏案,所以顺水推舟,用种种行动告诉六王他的企图,毛遂自荐,引诱六王来找他合作。

后来总暗中跟着的六王府府卫,也说明六王上钩了。

幸好,贺疏虽然当时没猜出,但还是顺手在后院里,特意在竹林小楼能看见的地方,把蓝田玉佩交给他的人去调查。

论起来,还得感谢江熙的出现,他和江熙交手,特意隐藏了实力,显得像个没有武功的人,意在告诉六王,他没武功,随便找个杀手就能干掉他,不用担心。

所以他当时等的并不是江熙,而是六王。

玉佩的消息来自于那人,贺疏能知道,六王也绝对能知道。

贺疏便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殿下为何邀请我去?”

六王微笑着,似乎是不经意般道:“因为本王发现了一些,十五年前,二七贺氏案的疑点。”

贺疏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些,又慢慢松开。

终于是说到正题了。

他面上适时的露出惊愕伤感的神色,道:“殿下,话可不能乱说,家父的案子已经在十五年前就盖棺定论,怎么多年过去,又有疑点了?”

六王紧盯着贺疏脸上每一寸表情的变化,却没瞧出有什么不对。

他道:“你那时不过五岁,自然不知,但本王近年来,却在偶然间得了不少线索,想着这毕竟是你的家事,故而来问问你的想法。”

六王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询问想法,分明是想把这种危险事情假手于人,身居幕后好占便宜罢了。

不过这世上又不只有他一个聪明人,他会利用别人隐藏自己,焉知贺疏不会。

他能利用的人,这不才被六王给救出来吗。

之前偷偷进了大理狱,点拨了江熙那么多,怎么能放着江熙这么个好苗子,和欠下的人情债不用呢,若不用,那贺疏就是真傻。

贺疏心中咬牙切齿,但他也清楚,必须借助六王的势力来查案,故而顺着六王的话,悲痛道:“我已经被辱骂痛斥多年,若能为家族翻案,我自然求之不得,也能对得起家父的在天之灵。”

六王见贺疏上钩,便微笑道:“如此甚好,只是若本王亲自去查,会有诸多不便,但若交给你查,就方便的多。你若愿意,本王就以贺氏案的线索做条件,换你为本王效劳,你我二人,就此合作。”

贺疏就等着他说合作这句话,当即抹泪道:“多谢殿下信任,只是我势单力薄,又蠢笨无知,恐怕担不起这重任。”

“无妨,本王已经想好一个人选,来作为你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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