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国,烈日当空,路两边树上的叶子都被晒得打起了卷,地上的温度高的似乎能煎熟鸡蛋。
“又被拒了。”安亦瑶有气无力的从身后看着就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写字楼出来,手里还捏着一份简历,已经被揉的皱巴巴的,可见简历的主人此时此刻心情有多糟糕。
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安亦瑶目光渐渐失神,心神再次回到了那个她一直不愿意去触碰的角落。
安亦瑶,今年二十三岁,刚从大学毕业,但这次已经是她这一周第五次去面试被拒绝了。
本来大学的最后一年去实习了,那家公司整体来说还不错,安亦瑶也挺满意的,但唯一的败笔就在那个该死的部门主管身上了。
那个主管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但整天打扮的跟个年轻小姑娘似的,对公司里的男同事格外热情,但对她们这些女同事可不是一般的不友好,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尤其对长得漂亮的女同事,更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而安亦瑶很不幸就是那个被特别针对的,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是朝气蓬勃、活力满满的时候,尤其像安亦瑶这样的,说是肤白貌美大长腿一点都不为过。
但就这样的安亦瑶却是一个专科生。是的,你没听错,就是一个专科生,学校还是一个压根不怎么出名的学校。
当年高中的安亦瑶在他们学校成绩还不错,身边的亲戚、朋友甚至老师,包括安亦瑶自己都以为会考一个差不多的大学,彻底改写寒门学子的命运。
然而命运弄人,就在高考的前一周,安亦瑶突然没一点征兆的病倒了,要知道平时的安亦瑶身体倍儿棒,女生每个月的那几天都能活蹦乱跳的吃冰棍。这一次却像是将十几年没生过的病全部攒到了一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说的就是当初的安亦瑶,高考的前一天感冒稍微好点了,第二天安亦瑶不服输,带着病就上了考场。
重病严重影响着安亦瑶的发挥,让她根本没法击中精力思考,尤其语文的作文,数学后面的大题,压根没来得及做完,自然而然成绩也没多好。
说来也邪门,高考一结束,她的病也诡异的好了。但那时木已成舟,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
在老师的开导下还是很认真的选了几个志愿填了上去。只是安亦瑶已经不怎么抱希望了。
果然等高考成绩出来填的那几个学校无一例外落选了。没考上就是没考上,即使高中再怎么优秀,大学也不会管这些,直接就给拒之门外。
但因为她报志愿时勾选了服从调剂,直接将她调剂到了一所民办本科,这所民办本科安亦瑶专门去查询了,整体实力都还不错,环境方面的也很合乎心意。但唯一的缺点,也正是安亦瑶最无力的。
学费太高!光一年的学费就要两万,这还不是热门专业,热门专业的更高。
更别提除了学费,还有生活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夹杂在一起,根本不是安亦瑶现在的家庭所能承担的。
安亦瑶家只在一个普通的小县城,还是那种没有脱离贫困县帽子的县城,她家更是在山沟沟,只是飞出了她这么一只金凤凰,父母才跟着她到县城陪读。
原本以现在的社会,父母可以出去打工,但父亲的身体不好,经常需要吃药。而她要上学,家里的一应开销全部由母亲来承担。
母亲也是一个只有小学学历的半文盲,普通话都不会说,大半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了,其余时间全部蜗居在那个一亩三分地的小山沟里。压根不敢去外面。
她的小学初中是九年义务教育,但上了高中来到县城,因为是租房子住,家里的经济负担猛地加重,她只看到母亲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弯的更深了。
所幸她的成绩还不错,虽不算名列前茅,但始终保持在班级六到十名这个水平,对于这样的小县城高中来说还是一个不错的生源,因此给她免了学费,但一些学杂费还是需要出的。
按理说这样会好一些,但安亦瑶父亲的病突然加重再一次让这个家庭雪上加霜。
这样的情况去民办学校肯定不行,为了给父亲筹集看病的钱,也让母亲不再那么累,安亦瑶做了整整三天的思想斗争,最终决定辍学,出去打工挣钱。
然而就在她将这个决定说出来,以为父亲和母亲会赞同的时候,那个一向沉默寡言、懦弱的跟兔子一样的妈妈,头一次扬起巴掌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她惊呆了,下意识地看向父亲,却发现父亲的眼里满是严厉和失望,如果不是身体虚弱,安亦瑶毫不怀疑父亲也会给她一个耳光。
“我每天拼死拼活的干活就是为了让你辍学吗?”妈妈的眼泪顺着脸颊掉下来,好像重重的砸在她的心上,“这个学,你必须去上。”
“我去上,我拿什么去上,你知不知道那个学校的学费有多贵。”头一次,乖巧温柔的安亦瑶朝父母大吼道,“一年学费就要两万,还不包括学杂费,生活费,这样的家庭,你让我拿什么去上。”
脸颊上的刺痛感时不时地刺激着她的神经,也让她的话越来越伤人,越来越没分寸:“我高考前的生病是我愿意的吗?我高考没考好又是我愿意的吗?爸爸的病一直医不好,你们急,我作为女儿更急,我想出去挣钱有什么错。”
安父安母都呆住了,自从高考成绩出来,女儿表面看上去跟往常一模一样,压根不需要他们做父母的开导,他们还以为孩子走出来了,却不料这孩子一直在内疚自责,竟是连学都不想去上了。
“瑶瑶,你……”
安母的话还没说完,安亦瑶就一甩袖子冲进了房间,怒吼道:“别管我,谁都别管我。”
听着从房间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安母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丈夫,嗫喏道:“孩子他爹,你别放在心上,瑶瑶她……”
“我没事。”安父沉默了一瞬,脸上的神色又难看了一分,只是因为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就连安母都没发现,“确实是我连累这个家了。”
安母没敢再吭声,身为枕边人,她在清楚不过身边这个男人的性格了,憨厚老实,重情重义,当初自己不也正是看上他的这一点才死活要嫁给他的吗?
但自从得了病,本就不善言辞的男人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心思也越来越敏感,平日里安母就很小心的不去触碰他的伤心事,倒也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如今被这孩子一刺激,她真怕——
抿了抿唇,安母低声说道:“那你先休息一会,药我给你熬好放在桌子上了,你等会记得喝,我先出去上班。”
安母找了一家KTV的晚班工作,是从下午六点到凌晨两点,再穷的县城也会有这些娱乐设施,安母也正是因为在KTV里面上班,看惯了太多年轻漂亮却没学历的女孩子最终的命运,也是她盛怒之下打了从小疼爱的女儿一巴掌的原因。
安母走了,安父却没躺下休息,目光幽幽的盯着前面桌子上的药碗,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回到房间里的安亦瑶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冷静了下来,理智渐渐回笼,终于想起自己刚才愤怒之下的口不择言,顿时感到手脚冰凉。
大概是得益于女孩子先天心细如发的优势,安亦瑶也明白父亲内心的脆弱,一个大男人却病入膏肓,一应费用全部由妻子扛起,本就让他感到羞愧,如今自己又将高考失败不能去上大学的事在这个当口提出来,安亦瑶有些不敢去想。
不,不会的!
安亦瑶脸色苍白,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让你这张臭嘴乱说。
这一个耳光没有留手,直接将另一张脸也扇的肿了起来,她的皮肤原本就白皙,这样一来看着更是触目惊心。
捏了捏冰凉苍白的手指,安亦瑶定了定神,站起身来到外面,准备找父亲道歉。
出来一看父亲躺在床上睡着了,然而刚刚被吓到的安亦瑶如同惊弓之鸟,看到这一幕如坠冰窖,疯了一般扑过去,拼命的睁大眼睛颤巍巍的将手指伸到父亲鼻子下方,发觉还有呼吸,整个人顿时放下心来。
紧绷的神经猛然放松,安亦瑶一屁股蹲在床前的地上,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但最终还是没有晕过去。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伸手一摸,安亦瑶才发现自己额头上出了一层汗,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
“万幸,万幸。”安亦瑶喃喃自语,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拖着软的如同面条一般的手脚回到自己房间,将疲惫的自己扔到床上,大脑放空,不知不觉中竟然睡了过去。
刚刚,真的是太累了!
接下来的三天过得相安无事,一家人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虽然艰难却也其乐融融。
安亦瑶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直到第四天上午——
去学校找老师再次咨询了一些学校,那天妈妈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也将她打醒了,那个民办本科她不去上了,也不想复读,那就选一个好一点的专科吧。
从学校回来,刚走到家门口,安亦瑶就觉得自己的眼皮狂跳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
本来出门前右眼皮就狂跳,但平时也不是没发生过右眼皮跳这种事,最后也都相安无事,因此她一直对这些事都不怎么相信,这次更是直接忽略了。
可如今,安亦瑶觉得自己胆怯,有点不敢踏进那个无比熟悉的家门。
“孩子他爹,你糊涂啊,你怎么就丢下我们母女走了,你这个混蛋——呜呜。”
“轰隆隆——”
母亲的哭声仿佛一道惊雷直接砸在安亦瑶的头上,惊得她肝胆俱裂,只觉得脑海闪过一道白光,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寂静的可怕,安亦瑶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痛,伴随着还有嗡嗡的响声,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今昔是何年。
又过了几分钟,那股剧痛淡了一点,所有的思绪回了笼,安亦瑶的眼睛猛地睁大,她想起来了。
刷的一下从床上跳起身,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冲了出去,直接冲向父母的房间。
引入眼帘的是爸爸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面色安详的躺在床上,嘴角还带着一丝安详的笑容,仿佛睡着了,落在安亦瑶的眼里,却让她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看吧,她就说没事,爸爸只是睡着了,除了一身新衣服,其他的都跟三天前的下午她看到父亲一模一样。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安亦瑶一回头就发现是妈妈走了进来,朝着安母傻傻的笑了一下,欢呼雀跃道:“妈妈,爸爸没离开我们,你看,他只是睡着了。”
安母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直看得安亦瑶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慢慢消失不见。
要说丈夫的死,安母对女儿没有怨愤那是假的,如果不是那天她出言刺激,丈夫就算身体不好那也是陪在自己和女儿身边的,也让她的心始终有地方着落。
可看着女儿一脸自欺欺人的笑容,安母心底的怨愤全部化为酸楚,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个字音。
“妈?”安亦瑶低低的唤了一句。
安母脸上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一早回乡下,我已经打电话给村长了。”
安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和安家村唯一有联系的大概是安父三爷爷那一辈的人了,至于后辈之间的亲人缘更是淡薄,估计还不如相处几年的邻居。
安母也从来没打算和这些人处好关系,那些人在安亦瑶家这么多年困难无比时从来没伸出过援助之手,别说安母,安父都死心了。
安亦瑶整个人变得惶恐不安,但安母此时也没多余的心神来安慰女儿,忙着去处理丈夫的东西。
乡下的家里距离县城有好长一段距离,来去很不方便,要将所有的东西一次性收拾完毕,免得到时候丢三落四。
安亦瑶回到自己的房间,要不就是睁着眼睛睡不着,好不容易睡过去又陷入深不见底的噩梦,往复循环,让安亦瑶第二天整个人都疲惫不堪,脸色难看的像只鬼。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安亦瑶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拖着疲惫的身体帮妈妈往楼下搬东西。
平日里有来往的邻居看到母女两人的模样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揪着自家男人和儿子来帮忙搬东西。
“谢谢你们了。”将所有东西搬到楼下,安母强打起精神朝这些热心的邻居道谢,房东也是个善良的中年大姐,不但没有怪罪安家在自己的房子里死了人,反而如数退回了押金和剩下半年的房租。
“罗大姐,节哀,人没了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你还有孩子。”房东大姐终究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安家两口子的感情有多好她是看在眼里的,她真怕这姐们一个冲动跟着去了,留下可怜的孩子遭罪。
安母强挤出一抹笑容,感激道:“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
告别了房东和熟悉的邻里,刚好村长也带着村里几个人赶来了,都是来帮忙搬东西的。
折腾了好一番,从一大早出发,一直到晚上才回到家,村长的老婆已经将老房子都打扫了一遍,安亦瑶她们也带回了铺盖,算是勉强能住人。
“村长,这是一笔钱,麻烦您帮忙买点办白事用的东西。”村长出门前,安母将一沓钱塞到他的手里,苦笑道,“如果可以,我想亲自去买孩他爸办事用的东西,可是村长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这个鬼样子我怕耽误正事,只能麻烦你了。”
村长神色复杂,看着眼前一脸疲惫不堪却又强撑着的女人,推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点点头:“行,这事就交给我吧。”
“谢谢!”这声感谢安母说的十分真诚。
因为正是七月份,也是这里一年天气最热的时候,安父的尸身已经停留了两天,明天得赶紧下葬。
安母的身体已经快到了极限,她原本在上班,已经连续上了三天的夜班,身体本就有些累,又被人突然喊回去,就得知了丈夫自杀的消息。还不等她接受,女儿又晕了。
而昨晚收拾东西又是一夜没睡,今天奔波了一整天,身体早已经超出了负荷,现在完全就是凭着一口气在支撑。
“妈,你先休息一会吧。”安亦瑶心下一阵不安,妈妈的脸色比她难看多了,她不想刚刚失去爸爸,现在又失去妈妈。
安母意识到了自己的疲惫,也没有拒绝,直接躺下闭上眼睛就去休息,让安亦瑶松了口气。
有了村里人的帮忙,安父的葬礼办的很快,晚上请帮忙的人吃完席就散了。
安亦瑶今天一天跟在安母的身后忙活,虽然很累,但她不敢泻气,她不干,这些事就得妈妈来干,她的身体……
“瑶瑶,你明天去学校咨询一下你老师,看看学校的事。”送走了其他人,安母疲惫的开口,“不管怎么样,这个学你必须去上。”
“我知道,明天我就去。”此时的安亦瑶什么都不敢顶嘴,连连应承,犹豫了好一会才试探的开口,“妈,我去上个专科吧,你觉得怎么样?”
安母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安亦瑶,就在安亦瑶要放弃的时候安母开口了:“我没意见,你长大了,有些事也该你自己做主,只是你别后悔就行。”
“我不后悔。”安亦瑶说的斩钉截铁,只是还是不敢去看安母的眼睛。
“那就这样吧。”安母摆摆手示意安亦瑶出去,“我不会有事,你放心。”
此话一出,安亦瑶就放心了,因为自己的妈妈她了解,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一向都是言出必行,如此一来她也可以放心的去学校了。
就在出门的时候安母又叫住了她,递给安亦瑶一封信,轻声道:“瑶瑶,这是你爸爸给你的信,我也没看,你拿着吧。”
安亦瑶睫毛颤了颤,颤抖着手接过一封薄薄的信,拿在手中只觉得有千斤重。
“瑶瑶,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已经不在了,爸爸知道你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从来没让我们做父母的操心,是一个很让人心疼的孩子,也正因为如此,爸爸才更不能拖累你,还有你妈妈,为了我已经苍老的不成样子。爸爸的身体自己知道,已经油尽灯枯,再耗费下去也毫无意义,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那些药钱再填进去也无济于事,要是留给你上学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这次是爸爸自己的选择,你别自责,否则爸爸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爸爸走了之后,照顾好你妈妈。
你妈妈自从跟着我就受了不少苦,是爸爸没本事,让她一天的福都没享到,反而吃尽苦头;往后只能靠你了,请原谅爸爸的自私。
最后,爸爸爱你和妈妈。”
看完信的安亦瑶把自己窝在沙发上,双手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下来。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怎么可能不自责。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如今之计只有好好学习,然后让妈妈后半辈子生活的轻松一些。
如愿去了一所专科学校,虽然名声并不响亮,但安亦瑶听说那所学校的市场营销专业很跑火,便拒绝了其他院校来到这里。
在学校她也没有松懈,听说有专升本这事便一直在努力提升学历,可她忘了社会的黑暗面。
费尽千辛万苦考得的成绩被人顶替了。
安亦瑶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压根和有钱有势的人家不能比,求助无门,在网上发了求助帖子也无济于事,如同一滴水掉进了大海,一个小浪花都激不起来。
后来她甚至还收到了恐吓信、印着血手印的白纸、假的手指头等,让她做了好长时间的噩梦。
在对方层出不穷的恐吓和自己求助无门的无力下,安亦瑶最终屈服了,屈服在社会黑暗的一面,放弃了无所谓的抗争。
大学生活费和学费靠母亲的打临工和自己的勤工俭学,虽然没拿到本科毕业证,但专科顺利毕业了,该拿的不该拿的证书安亦瑶全部拿到了。
就在她以为生活就能这么平静过下去的时候,老天又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妈妈被查出了癌症——肺癌晚期。
安母的身体本来就在长期的劳作下不堪重负,那次安父的离开又给了她一记重创,仿佛身体的精气神都消散了。只是为了女儿,安母一直强撑着。
接到消息的安亦瑶来到医院,手里拿着母亲的诊断书,耳边似乎传来医生的声音:“你妈妈不仅已经是肺癌晚期,而且身体的其他器官也有逐渐衰竭的趋势,尤其是肾,衰竭的速度还在加快,现在只能静养并配合我们治疗,否则——”
医生叹息一声,虽然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可安亦瑶知道是什么意思。
捏着诊断书的手指骨因用力而发白,半晌之后才木着脸开口:“医生,可不可以换肾?”
医生惊讶的看了一眼安亦瑶,实诚的点点头:“按理说是可以的,但是你的妈妈本来已经是肺癌晚期,这么做没必要。而且……”
话还没说完就被安亦瑶打断了,她惨白着脸笑了笑:“医生,你不明白我妈妈对我的意义,你只要告诉我需要多少费用?”
在医院做了这么久的医生,也见过不少奇葩要求的病人,可给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换肾的安亦瑶却是他见过的第一人,不过这是对方的孝心,医生劝阻的话也说不出口,思索了半晌开口道:“肺癌的治疗加上换肾,手术费用和化疗,以及需要用的药物,少说也得上百万。”
看到女孩的身子晃了晃,医生摇摇头:“这只是保守估计,还需要有合适的肾源,你还是回去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吧!”
医生说完就走了,他能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就看病人和家属怎么做了。
将病历单藏好,安亦瑶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回到家里,看到妈妈在厨房做饭。
温馨的一幕落在安亦瑶眼里,让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好不容易收敛好的情绪又有着崩溃的迹象。
这时安母发现了回来的安亦瑶,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招手道:“瑶瑶回来了,赶紧过来吃饭。”
“嗯。”安亦瑶吸了吸鼻子,捏了捏藏在裤兜里的病历单,撑着笑容走过去。
饭桌上,安母给安亦瑶盛了汤,假装不经意的问道:“前天我体检的结果现在应该出来了吧,你去拿了吗?”
安亦瑶吃饭的动作一顿,假装若无其事道:“医生把你跟另一个人的体检数据弄错了,报告单没拿到,但我问了之前体检的那个人,他没什么问题,所以我猜到应该是你出了一点小问题,医生说要住一段时间的院。”
说话的时候安亦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不让安母听出异样。这么说也是仗着安母不懂医院体检的严谨,只希望能蒙混过关。
安母果然信了:“一点小问题,需要住院吗?能不能不去?”
安亦瑶摇摇头:“不能,医生说是一个小手术,动完恢复的很快,否则我怕小病拖久了会成大病。”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安母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但吃了几筷子又停下来:“既然你要实习了那我就去住院。”
闻言安亦瑶送了一口气,只要妈妈同意住院就好,看来明天得去找医院的那个医生去串一下口供,可别露馅了。
安母住院了!
安亦瑶也来到实习的公司,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加班,凡是能挣钱的机会都不放过,医院也根据安家的具体情况,基于人道主义原则让安亦瑶可以分期付钱。
有了医院的帮忙,安亦瑶的工资加上以前存下的一些积蓄也勉强能够支付肺癌治疗的费用,效果似乎也不错,最起码安母的病情没有再次加重。
安母这边传来了好消息,但安亦瑶在公司遇到了麻烦,那个神经上级主管见缝插针的找茬,让安亦瑶有些疲于应付,但为了妈妈的治疗费用和学校需要的实习评价,安亦瑶都忍了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实习结束,安亦瑶并没有立马辞职,而是在找到下家之后才递交了辞职信。
那上级主管终于把安亦瑶挤走了,哪会留人,嘴巴假惺惺的说了几句就干脆利落的盖了章,那架势都恨不得亲自放鞭炮庆祝。
安亦瑶垂了垂眸,面无表情的离开了公司,准备好好收拾一下第二天去新公司报道。
谁料就在晚上安亦瑶接到了新公司发来的短信,第二天不用去报道了,她们招到了比她更优秀的员工。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个法则不管是在以前还是现在,人类之间还是动物之中都适用,即便安亦瑶已经尝到了社会的酸甜苦辣,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崩溃大哭。
她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她?
难道这就是自己两三句话气死爸爸的报应?
而灾难似乎也并没有就此结束,第二天她收拾好情绪继续投简历,可她大专的学历人家大公司根本不要,要她的公司工资很低,根本不足以支付妈妈治疗的费用,而她之前大学勤工俭学、奖学金的积蓄也快要见底了。
第五次面试被拒绝,安亦瑶从写字楼出来,脑海里回想着HR嘴上笑容可掬的安慰,但眼底是明晃晃的不屑和嘲讽,仿佛在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就一个专科还敢来她们公司面试,谁给她的勇气,梁姐姐吗?
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妈妈当初说给自己的一句话:“你不后悔就好。”
“后悔吗?”安亦瑶扪心自问。
不,她不后悔,当初一年两万多的学费,加上其他费用,妈妈一个人根本负担不起来。如果时间再来一次,她依然会这么做。
可是,如今这个地步,该怪谁呢?
安亦瑶有些迷茫,怪那场高考前的大病?还是怪那个顶了自己学历的人?安亦瑶苦笑一声:莫非这就是自己的命?
心神恍惚的挤上了不知开往那个方向的公交车,车厢里比价空旷,只是两边的椅子上都坐满了人。安亦瑶抬头扫了一眼,发现只有公交后门的旁边站着一个衣着整齐干净的年轻男子。
“长得还挺好看。”安亦瑶嘀咕了一句,心底有些自嘲,“现在都什么时候还沉迷男色。”
不过终究心情是好了那么一点,安亦瑶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加油!去下一家,总有慧眼识珠的。
不料就在安亦瑶刚站直身子,准备在下一站下车的时候,忽然司机师傅一个紧急刹车,只听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然后安亦瑶就不受控制的往前冲了出去。
人在慌乱之下双手往往会往四周乱抓,寻找一根救命稻草,而此时的安亦瑶就是这样的状态。
更要命的是旁边不知道那个缺德到冒烟的乘客半只脚伸在了外面,然后安亦瑶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面部朝下倒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安亦瑶的手忽然抓到了一个东西,但是,这东西怎么还会动?
脑海里灵光一闪,再结合手上的触感,安亦瑶的大脑仿佛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傻了。
不死心的偷偷睁开眼睛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然而在眼角瞥到手里抓着的东西时,她眼前当真一黑。
麻蛋,玩真的。
——妥妥的社死现场。
巨大的难堪与不知所措席卷而来,安亦瑶想要爬起来,却感到浑身无力,手也不听指挥的直哆嗦。
尤其是在无意间看到年轻男人那张已经黑透的脸时,手指哆嗦的更加厉害了。
宫少煊此刻也呆住了,他这段时间被分配到洪市的研究所帮忙完成一项研究。
今天因为有一份临时文件需要送过去盖章。
本来是另一个助理送过去,但那个助理忽然肚子疼,他刚好要去附近,就顺手接过去,也就顺路的事。
结果好像所有的霉运都集中在今天了,叫的网约车说是被堵在半路了。
没办法,本想下来拦个出租车,结果每过来一辆上面都有人。
火辣辣的太阳晒的人皮肤生疼,刚好此时过来一辆公交车。
想到公交车上也有空调,不想晒太阳的他就跳了上来。
谁知道这一上来就遭遇了他顺风顺水的人生中史无前例的大跟头。
早知道如此,他宁愿在下面再晒会太阳。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铁青着脸在一车人呆滞的目光中拉上裤子,没等司机师傅开门打开窗户火速跳了下去。
“天啊,让我当场去世吧!”瞥到宫少煊拉上裤子从后门跳下去的场景,安亦瑶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烫,不由得在心底拼命呐喊到。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亦瑶只听到一声缥缈的不似凡人的声音:“成全你。”然后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不知道晕过去了多久,安亦瑶只觉得浑身一阵无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格外沉重,尝试了半晌还是睁不开干脆放弃了。
而且晕倒前的那一幕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周围的人知不知道这件事,万一睁开眼睛看到车上熟悉的乘客咋办?
想到那个伸出脚的人,安亦瑶就恨得牙根直痒痒,如果不是那王八蛋,自己就算摔倒也只是狼狈一点,总不至于把人家的裤子给扒下来,如今这情况?
呜呜呜,安亦瑶只想哭。
就在安亦瑶头脑风暴的时候,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机械提示音,有点像她看的配音综艺中机器人的声音。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道提示音继续响了起来:“欢迎宿主回到C国的2005年,我是您的绑定系统001,学霸系统已选定宿主,现在开始绑定,10,9,8……”
安亦瑶听得一阵傻眼,这这这,这是个什么鬼?还有系统,是什么东西?她自动忽略了前面的2005年。
其实也不怪安亦瑶,前世家庭条件原因,她一直在埋头学习,连班里几个男生几个女生都不清楚,后来爸爸去世了,大学她忙着学习、考证、勤工俭学,压根没机会去网上看小说,自然不知道系统这个东西。
“等等,等等。”安亦瑶连忙喊停,可那个所谓的学霸系统压根没理会安亦瑶的叫停,倒计时一直数到一,这才停下来。
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安亦瑶毛骨悚然:“学霸系统绑定成功,从今往后,人在系统在,人亡系统自动解绑。”
这是个什么鬼?
安亦瑶要疯了,想到刚刚的声音,壮起胆子弱弱地问了一句:“那系统亡了呢?”
“宿主请放心,系统不会亡。”依旧是冷冰冰的提示音,但安亦瑶却诡异的发现自己竟然从中听到了一丝鄙夷。
等等,鄙夷?
安亦瑶风中凌乱了,听这提示音,所谓的系统不应该是个类似于机器人的玩意吗?怎么还会有人类的情感。
她觉得,自从自己的这次醒来,事情就往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想到这里,安亦瑶开始拼命地在黑暗中挣扎,终于在一刻钟之后成功的睁开了眼睛,入眼一片明亮,却让她感到有点刺眼。
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眼睛,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她再一次愣住了,这是哪里?
为什么看着会这么眼熟?
肯定不是医院,但也不是自己和妈妈租的那个小房子,莫非是被好心的乘客救了,带到了自己家?
可不对呀,救人不应该第一时间送到医院吗?哪有人送到自己家的。而且这环境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像哪里呢?安亦瑶敢肯定自己一定来过这里,只是一时半会的压根想不起来,抓狂的揪了揪头发,眼睛忽然看到自己的胳膊。
那白白胖胖的胳膊,哪里像后世那样虽然比普通人白,但比起小时候黄了不少的皮肤,更重要的是胳膊竟然缩水了,就像个小孩子。
啊啊啊!
安亦瑶终于忍不住化身土拨鼠尖叫出声,这一切简直太诡异了有木有,莫非她还成了天山童姥,一夜之间返老还童?
尖叫声突如其来,安亦瑶脑海中的系统也被吓了一跳,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宿主在那发疯,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这真的是上一世那个大学老师同学眼中学习异常刻苦,又懂事能干的女孩?
刚想准备提醒一下自己宿主的时候,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了,一个年龄并不大的男人跑了进来,一把拉住安亦瑶的胳膊上下打量,担心道:“瑶瑶,你怎么了,没事吧”
男人满脸担心,但对安亦瑶来说就是惊吓了,她一脸呆滞地看着眼前这张过分熟悉的面容,嗓子失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爸爸不是在三年前去世了吗?她怎么见到年轻时候的爸爸了,这难道是梦?
如果是梦,那就让她一直停留在梦境里吧!
谁也不知道这三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夜夜噩梦缠身,即使是中午睡着十分钟,也会梦到爸爸那张熟悉的脸。
他不说话,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
可就是这样的眼神让安亦瑶羞愧难当,如果不是那天她发脾气,爸爸也就不会走。
她宁愿爸爸在梦里打她,骂她;宁愿妈妈打自己一顿发泄,可是他们都没有,妈妈对自己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她清楚的看到,妈妈眼里的光芒没有了,唯余一片死寂。
“爸爸?”她小心翼翼的出声,声音轻的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如果不细听压根听不到。
安父疑惑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怎么感觉这孩子今天怪怪的。
莫非是那场发烧的后遗症还没好,烧到脑子了?
想到这里安父顿时急了,一把抱起还在愣神的安亦瑶就往外面冲,虽然村子的地理位置比较偏远,但医生还是有的。
一路狂奔到医务室,安父一把揪住医生一迭声道:“医生,快帮我看看,看看孩子,是不是发烧烧到脑子了?”
医生闻言顿时嘴角一抽,烧坏脑子,这是亲爹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