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体弱多病的妹妹有一颗玲珑心,所有人都对她百般呵护。
而我被赶出家门,艰难度日。
我的家人想用我的命给妹妹治病,找回我。
我的爱人也选择了妹妹,任我被魔尊带走,剜去心脏。
后来,他说,“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
可是,我只是一缕快要消散的幽魂呀。
哥哥叶听找到我时,是我死去的第三年。
他没看出来我是灵魂状态,看向我的眼神满是厌恶。
“昔昔的病需要你的血,跟我走。”
我拉低斗篷,挡住身上密密麻麻的刀痕。
如果放在以前,我可能会很难过。
但现在,我冷静地和他谈判。
“那棵树下有一粒小石头,你随身带着,我就跟你走。”
叶听扒开草丛。
“可以了吧?
一块破石头,宝贝什么。”
他没认出来,那是我的一节小指关节。
我被束缚在这里,只有让人带走一小块骸骨,我才能离开。
他用飞行法器带我到小镇上。
因为叶昔,我们全家人都开始修习法术。
只有我,还是凡人。
2我们迎面撞上了一群人,领头的是温濯。
他是我过去很喜欢的人。
我曾追着他四处捉妖,痴心不悔。
所有人都知道,温濯最讨厌愚昧的凡人,而我却不知廉耻地缠着他。
三年不见,他更加仙风道骨,清冷不凡。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叶安,过来!”
他后面的同门也议论纷纷。
“一个凡人而已,还让大师兄找了这么久,不识好歹。”
“就是,要不是叶昔师妹需要同血脉姐妹的血作药引,谁稀罕找她!”
“这粗鄙的凡人,怎么会和有着玲珑心的小师妹是亲生姐妹?”
“还好,大师兄和小师妹已经订了婚约,这凡人没机会了!”
他们厌恶的眼神,像在看不堪的爬虫。
我有点伤心,但心口空落落的,异样的感情很快又消失了。
我低下头:“抱歉。”
人群让开,温濯走到我面前。
他的语气很平静。
“你以为耍小心思闹失踪,我就会去找你?”
“你也配吗?”
我有些发愣,混沌的脑子努力回忆起三年前的事。
有小妖为了玲珑心想杀了叶昔,其他人都不在,只有我拿着菜刀,拼死救她。
没等来救兵,却等到一个大妖。
那大妖杀了图谋不轨的小妖,绑了叶昔。
说是玲珑心难得,不如放上妖族拍卖会。
我作为添头,也被绑了去。
拍卖会上,我见到了赶来救人的温濯和叶听。
在妖族的地盘抢人太难,我全家和温濯竭尽全力,带来数万上品灵石来参加拍卖。
我在叶昔之前被推上台。
人族奴隶,售价十块下品灵石。
无人出价。
我祈求地看着温濯和哥哥。
只要一点点……只要施舍我一点购买叶昔的零头。
但他们未曾分给我一点关注。
后来,我低价被魔尊手下买走。
魔尊剖出了我的心,笑得邪肆。
“好一颗蒙尘的玲珑心。”
3我当然没指望温濯找我。
失去了心,我已经不太能想起对他的感情了。
我让叶听把我带出去,是因为我想找流火。
我娘怀孕时,有仙长路过我们镇子,说我娘将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
其中一个,命途多舛,有一颗世间珍宝——玲珑心。
而另一个,天生克她。
出生时,我哭声嘹亮,妹妹却气息微弱,险些没救回来。
家里人都说,我是个扫把星,在娘胎里抢妹妹的,出来了,也会要她的命。
我被扔到河里,是奶奶捡走了我,养我到七岁。
我和野狗抢过食,和鸟雀挣过野果。
直到十五岁那年,我在河边,救了重伤的流火。
他会在我爬树的时候在下面接我,会背我到更远的地方采山里的野菜。
他没有之前的记忆,只与我亲近。
他的名字也是我取的,七月流火。
我感谢那个送他来的时节。
后来,流火逐渐恢复了些记忆。
他说,他有些事务需要回家处理,等处理完,他就回来找我。
他向我保证,“安安,等我回来,我们就再也不分开。”
再后面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好像是我认识了温濯,莫名其妙开始追求他,跟着他到处跑。
我没能遵守对流火的承诺。
现在我回来了,我会一直等他,直到我的灵魂彻底消散。
4我被温濯和叶听带到了叶昔所在的宗门。
她又生病了,而治病最容易的办法,是用亲生姐妹的血做药。
他们便想起来我,一找就是半年。
温濯并不知道我被谁买走了,他看着我,一贯冷漠的脸上难得出现了表情。
是厌恶,“被人买走,充其量当个奴仆。”
“你不过是劳累些,昔昔却饱受病痛折磨,奄奄一息。”
“你明明知道昔昔等你的血救命,却三年不归,对亲妹妹如此冷漠,你比我想的,还更加不堪。”
我低下头。
“我会努力救她的。”
“祝你们……百年好合。”
我不太敢招惹温濯。
我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是曾经的温濯划的。
因为他说我拿着的是他玉佩,但我不愿还他。
剑气划来,我疼得跪倒在地。
“自作孽。”
他说。
我怕了,想把玉佩还给他。
他用剑鞘拍开我的手,我吃痛,玉佩掉在地上,碎成两半,“你碰过的,脏。”
我捂着流血的脸,颤抖着,从尘土里捡起碎裂的玉佩。
我记得这玉佩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一直到我死,它都挂在我脖子上。
我分明已经在努力避着温濯了,他却突然暴躁起来。
“滚下去。”
5我被扔在了宗门门口。
门内不能用飞行法器,温濯和叶听都御剑走了。
我抬起头,山门台阶高耸入云。
我生是凡人,死也是凡鬼。
这登天梯,我走了整整五日。
山门弟子拦住了我,满眼轻蔑。
“哪来的凡人,别脏了宗门!”
我就坐在门前等。
雨下得很大,我被淋成了落汤鸡。
我努力缩在大门石麒麟下,生怕裙子上的血污淌下,脏了这雪白的石阶。
我当初被接回叶家,就是因为叶昔需要我的血。
再怎么健康的身体,被周周取血,也会虚弱不堪。
我怕刀子划开手腕的痛,更怕死。
手臂伤痕累累,新伤叠着旧伤,一直也无法愈合。
我求着温濯,也教教我法术,起码别让我那么疼。
他却冷笑一声。
“天生凡体,痴心妄想。”
“昔昔因玲珑心注定命途多舛,你这点疼,怎么比得上她?”
我不知道叶昔会有多难受。
我只知道,阴雨连绵,阴湿之气裹着我,我全身上下所有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
那是魔尊用整整四十九日折磨出来的。
蚀骨的痛楚刻印在我的灵魂里,让我神志不清。
我第一次知道,死了,也会觉得痛。
山门直到雨停才打开。
我爹看到萎靡的我,眼神里带着恨,“才这么点雨,你装给谁看?”
我娘厌恶地瞥了我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赶紧带她进来,昔昔得用药了。”
叶听走到我面前。
“起来!”
我拢了拢凌乱的斗篷,将身体藏得严严实实。
头晕得厉害,步伐踉踉跄跄。
叶听厉声道:“你刻意拖着不进来,是想害死昔昔吗?”
“滚进来!
如果昔昔出了什么事,你也别想好过!”
我小声辩解:“我不会御剑。”
叶听嗤笑一声:“果然是低贱的凡人。”
我被叶听用法术拽入门内。
我昏昏沉沉地被他拖进去后,就开始发烧。
原来,灵魂也会生病。
耳边一直萦绕着各种声音。
“赶紧取她的血啊,医师,昔昔现在很难受!”
“她病得很重。”
“她就算病死了也无所谓,昔昔最重要!”
“不行,她病着,血就不能用了。”
“呸,这个扫把星,她就是故意的!”
有人拿着剑冲了上来,划开我的手臂泄愤。
我疼得瑟缩。
“杀了我吧,别再折磨我了,求你……”意识恍惚间,我抱紧自己,缩在床脚。
“叶安,你还装,你根本没受伤!”
我努力分辨眼前的人。
手臂疼得我大口喘气。
叶听一脸不耐。
“一滴血都没流,你还装疼?”
这里不是那片囚禁我的幽林,也没有魔尊。
我已经死了。
血液,也已经流干了。
6死前的那四十九天,魔尊在我身上试验了各种残忍的法术。
让我的肉体如花瓣一般枯萎凋零至只剩骨架,却在我还剩一口气时救我,重塑血肉。
用剑阵一片片割下我的身体,再在我将死之时缝回去。
折断我全身所有的关节,用绳索将我的肢体串联在一起。
我想求死,都不得许可。
魔尊饶有兴味地观赏着我的痛苦。
他一直在问我一个问题。
“你恨吗?”
“我被下属背叛,拍卖会那十块下品灵石,其实是我仅有的财产。”
“你所爱之人和至亲之人,明明只要施舍你一点点,就能救下你。”
“但他们为了你的妹妹,分文不为你花。”
他还说了很多和温濯有关的话,我不记得了。
只记得好疼。
我很害怕,如果发现我已经没有血了,他们会不会像魔尊一样对待我?
……不!
我要逃,回到村子里,等流火。
只要有东西包裹住我的骸骨,我就能触碰它。
我得从叶听身边把它拿回来。
离开这里,让他们抓不到我。
我清醒之后,便往外跑。
却在长廊里撞见了温濯和叶昔。
温濯扶着她,表情是我没见过的温柔。
我们有着相似的脸,但如今的叶昔端庄姝丽,像个真正的仙家弟子。
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我想躲,叶昔却看了过来。
“姐姐?”
她一脸担忧,“你失踪很久,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想和她说话,但温濯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
像深冬寒潭,吓得我不敢动弹。
“没什么。”
我说,“打扰二位仙长兴致,我这就走。”
叶昔看起来很难过。
“姐姐,我听说你病了,想来看看你的。”
“你不欢迎我吗?”
我病得神志不清的时候不来,这时候来。
更像是来探查我病好没好。
温濯冷笑一声。
“叶安,你最好别被我发现装病。”
“我不敢。”
我说着,赶忙逃走。
回屋正好碰见叶听给我送药。
他监视着我喝下。
好苦,却不见得对灵魂管用。
我试探着问他。
“我的那块小石头,可以给我吗?”
他在口袋里掏了半天。
“这破东西?”
见我点头,他却话锋一转。
“可以,但是要等昔昔病好。”
“我警告你,昔昔要和温师兄结为道侣了,你别再动那些歪心思!”
“叶安,你欠昔昔那么多还没还清,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要这要那?”
7我分明没有心,但那一刻,却觉得胸口处泛着疼。
我红着眼眶问叶听。
“我欠她什么?”
叶听理所当然。
“你的这条命!”
“要不是因为你,昔昔怎么会出生就虚弱。”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昔昔又怎么会被妖族抓住,受尽惊吓。”
“你现在平安无事,昔昔却生着病。
你果然,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我难以置信。
“叶昔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叶听给了我一巴掌。
我偏过头去,脸颊肿了起来。
他的声音传来。
“昔昔有着至纯至善的玲珑心,你还想污蔑昔昔说谎?”
“你如此阴狠毒辣,怎么不去死?”
我听出他声音里深深的厌弃和狠厉。
去死吗?
这就是我的亲生哥哥啊。
我不知道那玲珑心是何等珍宝。
我只知道,我空落落的心口处,传来一阵阵的绞痛。
我悄悄地看了眼我的手。
指尖变得透明。
灵魂不仅会受伤,还会彻底消失。
我半夜悄悄出去,站在月亮下吸收精华,祈祷我可以多撑一会儿。
我还要想办法见流火。
却见到温濯在练剑。
他的剑招行云流水,十分漂亮。
我又想起了流火。
他即使穿着粗布麻衣,拎着柴刀,动作也是飘逸好看的。
若是穿上这身仙气飘飘的白衣,他肯定比温濯更帅气。
我在神游时,温濯已经发现了我。
我吓得脸色一白,转头就跑。
“站住。”
我被迫停住。
温濯在我身后打量我。
“你手上的链子,是谁给你的?”
我低头一看。
“我自己拿杂草编的。”
“你自己?”
温濯冷笑,“撒谎成性。”
我脸色一白。
这编绳的方法,是我小时候上树掏鸟蛋时,学着鸟筑巢的方式编的。
我还给流火编过一条。
他笑说,他要给他的剑上也挂一条,当剑穗。
温濯连这都要质疑我。
可我不敢跟他争辩。
他走了过来,“你之前一直追着说喜欢我……”恐惧弥漫了我整个脑海,脸上的剑痕又在抽痛,我本能地拼命摇头。
“没有,没有,我醒悟了。”
我追在他身后,为他当妖族的诱饵,为他一次次受伤。
狼妖要抓叶昔当新娘,我主动穿上叶昔的衣服,代替她引出狼妖。
我被狼妖撕咬奄奄一息时,他却因为叶昔头晕,带着她去找仙医。
我醒过来看见他时,他只给了我四个字。
“不自量力。”
我躲在房间里,泪与血混杂在一起,疼得我难以呼吸。
我只是一介凡人,没有过人的天赋,也没有珍贵的玲珑心。
我不配喜欢他。
即使我现在已经忘了喜欢他的理由,但趋利避害,已成了本能。
温濯看着我,眼眸黑沉沉的,看不出思绪。
我身体不自觉地抖着。
到底要怎么回答,他才会满意?
他却转换了话题。
“你看上去,已经康复了?”
我如坠冰窟。
他垂眸看我,直接下了决断。
“明天来给昔昔治病。”
“如果胆敢装病,你就试试。”
他离开了,我却迈不动步子。
如果我没有血这件事被发现,我不敢想温濯会怎么对我。
可我逃不掉。
生前囿于执迷不悟的心,死后困于带不走的骸骨。
何其可悲。
8“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有血!”
我爹看着我空有伤口没有血迹的手腕,崩溃了。
“叶安!
你做了什么!”
我被绑着,手腕上已经伤痕累累。
我爹疯了一样,还在不停拿刀划我的手腕。
我娘尖叫着。
“你想让昔昔死是不是!
你为什么这么狠毒!”
我疼得精神恍惚,无暇应对他们的谩骂。
温濯从叶昔的病床前站起,走到我面前。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搞小动作?”
我能做什么?
我只是凡人啊。
温濯用剑尖挑开我的袖口。
我吓得赶紧遮掩。
我身上满是鳞片般密密麻麻的伤痕,很丑,不想让人看笑话。
温濯冷笑一声。
“装模作样!”
数道剑气环绕在他身边,向我扩散过来。
“不!
求你了,别这样!”
“我会努力,我自己来,一定还会有血的!”
我拼命摇着头,挣扎着,但只是徒劳。
绳索越缚越紧。
温濯冷厉的声音和魔尊阴冷的声音在我脑海中交替。
“不是说不缠着我了吗?
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昔昔出手!”
“我不管你用了什么阴邪法子,今天,我不会让你如愿。”
“你一直缠着温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这千刀万剐的滋味,好受吗?”
“魔修的手段还多着呢,别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来,告诉我,你恨吗?”
……“好疼……”我哆嗦着。
过去与现实纠缠在一起,我痛得发疯。
“我再也不敢缠着你了,我发誓!”
“有别的药可以救叶昔的不是吗,放过我吧,求你了……”温濯不为所动,冷然看着我挣扎。
“这样都没受伤,你用什么方法藏起了自己的血?”
“叶安,你是不是修了魔道?”
我听不懂他的话,反抗逐渐微弱下去。
“流火……”我小声呻吟着,眼泪淌入鬓发。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温濯的身形一顿,呼啸的剑阵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