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没有脸面去面对他，更遑论为他鸣不平。
可李父和李奶奶天天来校门口闹，即使我刻意不去看，周围人的讨论和询问也足以反复鞭打我的良心。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没几天我就听说李洁家属准备和解了。
对此我很疑惑，看李父之前的架势，他们不像会轻易放弃的样子。
我去问辅导员，他笑着告诉我，这是很简单的事。
“我只需要告诉他们，再闹下去就得解剖再查，李洁抢救的过程很痛苦，如果再解剖，孩子就不能体面的走。”
“没有哪个父母能受得了这番话，他们就只能同意和解啊。”
我倒吸一口凉气。
“那赔偿金呢？
给了多少？”
“赔偿金？”
辅导员呵呵一笑，“他们没要，我们为什么要给？”
“再说了，这赔偿金给是情分，不给是本分，她心脏病本来就不算是我们的责任。”
“可你不是说……不该你管的事就不要管！”
辅导员陡然拔高音量止住了我的话。
紧接着，我看到他嘴唇开合吐出了一句话。
“你不如多操心操心你的事。”
“保研复试被刷的可能性可是有50%，不过很巧的是，我刚好认识参与复试的老师。”
“听说你们家是卖海鲜的，帮老师买几条龙胆石斑应该不难吧？”
“记住，要新鲜的，活的。”
“老师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好学生，你一定不会学别人那样对老师不尊重的吧？”
走出办公室那一刻我才发现，太阳早就被乌云遮住了。
就像我选的路一样，一片黑暗。
我心事重重的回了家，却在家门口看到了李父的车。
而且家里大门是开着的。
我急忙跑过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箱子和活鱼撒了一地，地上还有一摊血迹，奶奶却不知所踪。
我颤抖着手拨通了李父的电话，“我奶奶是不是在你那。”
“是，想见你奶奶的话，到这个地址来。”
一路上，我做了所有的设想。
其中最坏的结果就是，一命换一命。
错是我犯下的，我决不能让奶奶出事。
可等我跟着导航到了地方才发现，那里是医院。
医生告诉我，我奶奶中风晕倒，是李父及时给她为了药然后送来医院，现在病情已经稳定了。
我到的时候，李父正在一勺一勺给奶奶喂着粥，陪她说笑。
奶奶一边吃粥一边感谢李父的救命之恩，还说等李洁放假一定要带她来家里吃饭。
奶奶并不知道李洁的事，又有老花，所以她并没有看出，正在给她喂粥的男人早就红了眼眶。
但他依旧笑着告诉奶奶，“好，等小洁放假，我一定带她来看你啊。”
此情此景让我蓦然惊觉，不知道从何时起，我竟然已经烂透了。
李洁热爱文学，但是在报考专业的时候她毅然决然选择了医学。
我问过她，选择学医是因为想要治好自己吗？
她告诉我，不全是。
“鲁迅先生弃医从文是因为他深知医术能治好人的肉体却治不好人的精神。
现在国家强大，人民幸福了，人们的精神是丰富且多样的，可是医学上却还有很多无法攻克的疑难杂症。”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我能体病人之苦，感病人之痛，除了治好自己，我还想治好更多跟我一样被病痛折磨的人。”
“所以，我弃文从医啦。”
李洁的话我到现在都印象深刻，我甚至还记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多么明亮。
可是我没能救下李洁的肉体，自己的精神也已经坏透了。
这样的我，怎么能当好一个医生呢？
身后响起关门声。
我转身看向李父，他的眼角还挂着泪，但他只是安安静静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缓缓低下头，郑重向李父鞠了一个躬。
“谢谢您。”
“还有……对不起。”
他摇了摇头告诉我，“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你也不用跟我道谢，如果是小洁遇到这种事，她也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短短一句话，将我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卑劣又扯出来摊在了阳光下。
恍惚间，我想起一个夏天的傍晚。
我们在逛街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当街家暴女朋友的男人。
男人长得很精壮，我并不想多管闲事。
但李洁不同意，她让我找个地方躲起来报警，自己撸起袖子就上前把女人牢牢护在了身后。
结局就是，李洁为了保护女人挂了彩，不过好在警察及时赶到，两人获救，男人也被抓了起来。
那时，我也是这么向李洁道歉的。
她摇了摇头告诉我，“不用感到抱歉，如果不是你报警，我们也不会获救啊。”
“人是多样的，勇气也是，我有敢于站出来的勇气，你也有敢于懦弱的勇气，我们都无愧于心，我们其实都很棒的。”
可是，李洁啊，我懦弱得有愧于心啊。
看着李父佝偻的背影，内心深处有什么被尘封多时的东西破土而出。
我叫住了李父。
“如果我告诉你，你女儿是被人害死的，你会帮她复仇吗？”
李父蓦地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会，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给小洁讨个公道，帮她复仇。”
